第11章 对峙

在一声细微的嗞啦声之后,园中的最后一点烛光彻底熄灭了。

月光冰冷,万俟渊站在屋檐之下,阴影在在肩上蔓延。

他似乎面无表情,眼帘垂落,遮挡住了眼中的大部分情绪。

桑芷琰后颈上的鸡皮疙瘩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正在她的侧颈上打转,就像一只冰凉的大手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动脉,然后逐渐收紧……

他想杀了她!

几乎在瞬间,桑芷琰就想明白了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小幅度后退:“桑府内修仙者不下百人,每个人腕上串珠中皆有我命线。若我命绝,线断珠散……你有把握将百十众全部杀绝么?”

万俟渊不为所动,嘴角隐秘地勾了一抹笑。

桑芷琰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这下也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了——持有阳戒的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另一方面,她心头又升起希望,万俟渊越复杂难测,就越有可能是前世送来碧落的神秘人。

她仰着脸,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阴、阳两戒本为西域圣物,圣物丢失,西域不可能毫无察觉。拿着它独身一人来到中原,我想阁下并不希望自己的行踪暴露吧。”

万俟渊终于笑了,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阴霾散去,竟有云开日出之清朗明媚:“你在说笑呢。”

“我只需要杀两个人。”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映月,“然后让‘金恪’成为你,整个桑府岂不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桑芷琰的瞳孔紧缩,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不对。”

万俟渊不打断,只静静看着她。

“若你真的这样想,完全不需要和我们费口舌,直接动手就好了。”桑芷琰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你也猜到了,‘金恪’在我身边蛰伏多年,必然是我有古怪,她欲杀却不能。”

万俟渊没有反驳,迈开长腿,步入了月光之中,阴影居高临下地压在了桑芷琰的身上。两人只见仅隔短短十厘米,呼吸几乎交缠在了一起。

他凝望着桑芷琰,目光柔情到如同一位绝佳的情人:“阴戒主人不被天道认同,乃藏身于世界规则漏洞之下的虫豸。它手段歹毒、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能主动放过某个人。你被盯上,迟早要死。”

他顿了顿,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些疑惑。

“但你还未死。”他收回了目光,喃喃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法宝?极阳、极烈,让它无法亲手杀你?”

万俟渊没有看见,桑芷琰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动。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凌云确实不喜肢体接触,但也并不能保证次次躲开她的接触。十多年的相处之中,两人也并非没有肌肤触碰的瞬间。

凌云如同烫到了手一般骤然变色,后退了一步。

因为万俟渊的话,深藏在桑芷琰记忆深处的细节浮现眼前。

她产生了一个猜测。阻止凌云动手的并不是她身上的任何法宝,而是在她皮肤之下奔腾的——凤凰神族血脉。

而将她抚养长大的桂诗情,是这个天下,桑芷琰最熟悉的人。若是要继续隐藏在桑芷琰的身侧,伺机而动的话,凌云就是最佳的皮囊。所以在过去的十七年间,她无法动手,也没有必要动手。

想清楚此节,桑芷琰才又说道:“你觉得我身上有古怪,不愿意贸然动手,但是又不肯放弃阴戒。”

万俟渊不否认。

“而我,我想要处置‘金恪’,但是无法知道她的具体方位。不如合作?”

“怎么合作?”万俟渊问。

“你我一同追捕‘金恪’,然后,阴戒归你,‘金恪’归我。”桑芷琰回答。

万俟渊看了桑芷琰半晌,忽然嗤笑了一声:“‘金恪’到你的手上,必死无疑。没有了活死人,我要那废铜干什么?”

“再炼。”桑芷琰面不改色。

万俟渊的笑容一收,借着月光认真打量着桑芷琰,就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惊叹道:“歹毒。”

“和所有人说的完全不同。”他真的开心了,拊掌在院中走着,“你有时候看起来像一位圣洁的女神,谁能想到啊——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黑的。”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桑芷琰:“你提议我再炼一个活死人,材料从哪里来?”

桑芷琰:“我会找给你。”

“可以,你找给我。”万俟渊笑着问,“你给我活人,还是死人?”

桑芷琰不语。

万俟渊的指尖凝结出一道薄如蝉翼的灵力,切开另一只手的掌心。淋淋鲜血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伸手结印:“我不信你,除非你同我立一道血契。”

闻言,映月的神色一变:“不可!”

血契并非普通契约,若不能兑现承诺,则斩断仙途,是修仙者之间最严苛的契约。

桑芷琰的眉心蹙了一下,走到院墙之上,将墙体中的银钗拔出。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万俟渊,银钗猛然扎入掌心之中,血珠从伤口中蹦出,浸透掌纹。

万俟渊眯了一下眼睛,念出了结契法令。

滴落在地的鲜血像有了生命一般,在地上游走,画出繁复的花纹,将桑芷琰和万俟渊二人圈在其中。紧接着,平地起风,风卷起圈内二人的衣袖,将桑芷琰的发丝卷到了脸上,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万俟渊。

桑芷琰拔出银钗,模仿万俟渊的样子,将自己的血也滴在地上。

地上的鲜红的法阵变得更加鲜明。

“若捕获‘金恪’,我将依照我的承诺,为万俟渊提供炼活死人的材料。”

万俟渊也盯着桑芷琰的眼睛,说道:“我将尽自己所能,帮助桑芷琰捕捉‘金恪’,并将‘金恪’交由桑芷琰处置。”

话音落下,血光大亮,契成。

桑芷琰感受到一道无形的束缚将她和万俟渊绑定在了一起。

小院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映月连忙冲到了桑芷琰的面前,拿出了袖中的手帕,帮桑芷琰将掌心包扎了起来。紧接着,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万俟渊一眼。

万俟渊无动于衷,只是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痕,那双不见星点光亮的点漆般地黑瞳认真的看了桑芷琰一眼:“房间里已经没有它的气息了,你知道它接下来会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它现在会去哪。”桑芷琰回答道,“但我知道四日之后,它会去那里。”

万俟渊沉默了一秒:“四日后见。”

“祝好梦。”桑芷琰点头。

听见桑芷琰这样说,万俟渊轻笑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小院。

他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完全吸收。

那道瘦削的背影很快就被夜色吞噬。

映月收回了目光,压低声音问道:“家主,需要盯着吗?”

桑芷琰转动手腕,打量着掌心中的蝴蝶结:“不必。盯着没用。”

“十三年前,玉赤那一役中,言海亮带着增援赶到的时候,魔族已经屠了了玉赤全城。他的那位名为刘江伟的下属被马蹄踩成了肉饼,家中妻子也被放血而亡,只有这么一个五岁的小孩被藏在了谷仓的稻草之中,没有被魔族发现。言海亮心生怜悯,将其带回,改姓言,当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

她顿了顿,“十三年过去,他身上所有的疑点早就被洗的干干净净了。他有可能是真正的刘渊,也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刘渊,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不管他是谁,他都是在至宁言府长大的那一个人。”

“我担心他别有用心。”映月皱眉。

“他当然别有用心,不然不会在言府中似一个透明人一般委屈求全这么多年。赵王室新建赵国,正是缺人之际,他有如此能耐,若是想要获得一官半职,并不困难。”桑芷琰说道,“但他没有,说明他志不在此。”

他的志——

恐怕更加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