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退婚

倘若直接将桑芷琰拿下呢?没有人敢这么做,神血非本人信任不可转移,财产非桑芷琰法印不可开启,他们的所求在她手里紧紧攥着,强取不得。

所以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闭着眼睛吞苍蝇。

言澈被女方退了亲,言家被桑家退了亲,姓言的必将沦为赵国王都的笑柄。但是没有办法,桑芷琰不乐意,谁一时半会都想不出解决方案。

言海亮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盼着言澈赶紧过来解救他,用两人的情谊再劝一劝桑芷琰。

桑芷琰不仅要退亲,还要将前段时间送来的那部分名义嫁妆、实际补贴一分不差的拿回去。可那些金银财宝已经被他花费大半了。一部分用来修缮房屋,另一部分用来孝敬上司,他怎么可能拿的出来那么多钱,把他宰了当猪肉卖,都拿不出来啊!

言海亮急得在屋中团团转,瞅着坐在主位上悠哉游哉喝茶的桑芷琰,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又苦口婆心:“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女孩子家自己给自己退婚的。”

桑芷琰不以为意:“那我便创造这样的道理,路不是人走出来的么。”

“退了亲,你再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可就难啦!”

“我这么有钱,招招手,大把人想当我上门女婿的吧。”

言海亮下一句劝噎在嗓子眼,一口气险些没有缓过来。

偏偏桑芷琰说的不假。桑家的财富允许她这么离经叛道,是姓言的离不开姓桑的,而非姓桑的离不开姓言的。如果他不能让桑芷琰嫁入言府,他怎么在桑芷琰身边安插人手?怎么哄得桑芷琰无知无觉的献上金钱和神血?怎么兑现对赵王夸下的海口?

想到这里,他冷汗涔涔。

幸好言澈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救了他的急。

他挥挥手,装长辈的包容:“你们俩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了。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亲真的不兴退啊。”

桑芷琰抬眼,讥诮地看向了这位言姓故人。

青年身着正红婚服,却因一路疾奔衣襟凌乱,他焦急不安地望着她,就像真的很喜欢她一样。

可惜,她已经不信了。

桑芷琰漫不经心地想。

真情和假意糅杂在一起,酿做了杀人的毒酒,今生她可是一口也不想尝。

言澈没料到桑芷琰看自己的目光比看陌生人还不如,脚生了根,怎么都不愿上前一步了,只是慌乱地望着桑芷琰,就跟一条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一样。

言海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言澈一眼,强行推着言澈往前走。没走几步,他这个小儿子的眼眶却红了,真丢人!

不过若不是言澈本来就喜欢桑芷琰,恐怕他一开始也不会答应那桩婚事。拿着官场利益和权力诱惑去劝说一个心性纯良的青年人,那是劝不动的。

言海亮又恨自己将言澈交给了夫子和桂诗情教养,这才教出如此不懂变通的一个脑袋。

哪怕桑芷琰对他没有感情了,咬死了不退婚,等结了婚,姑娘家不还得被丈夫拿捏着?

他推搡着言澈的肩膀,急道:“说话啊,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俩之间要是有什么误会快点解开不就好了。别看婚礼都在黄昏之时举行,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

言澈却被桑芷琰的目光伤了心,青年的骄傲作祟,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说道:“若你真的不愿意与我成婚,那便算了罢。”

那声音还带着一点赌气的哽咽。

言海亮听了前半句,就猜到了后半句,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捂言澈的嘴,但还是慢了半拍。

桑芷琰倒有些惊讶,抬眼看了言澈一眼。言澈死死盯着她看,似乎在分辨她此行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眉宇间虽然失落,仍能看见朝气蓬勃的少年傲气,这曾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后的十多年官场生涯,终究是将这清澈的傲气消磨殆尽,变成了斤斤计较的权衡利弊。

她出了一会神,心情有些复杂。

现在的言澈还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复仇落在他的身上算不得上公平。

但世间的事情需要各个论公平么?只要身处言家,只要和言家处在同一条战线上,他迟早会走上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道路。她要等到敌人发展壮大之时再斩草除根么,只为了所谓的公平。

前世可没人和她讲究公平。

桑芷琰心中的异样一闪而过,又重新变得冰冷了起来。

“好,我们退了亲,我补贴的嫁妆是不是该一起还回来?”

“那自然,我不可能吞你的金钱。”言澈说道,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令他意外的是,言海亮已经是满头大汗,长了横肉的腮帮子一颤一颤。

言澈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

桑芷琰倒是低头笑了一声。

笑声饱含讽刺,刺耳至极,让言澈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他的后背挺得更直了一点,脸上泛起了一抹羞愧的红。恐怕言海亮已经将那些金银珠宝花了出去。

就在难熬的沉默之中,言府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到了。

言母秦氏人未至,声先到,捻着一张丝绸帕子泣声震天,那帕子却没见湿,可见演戏的成分居多。

桑芷琰不耐烦地敛眉。秦氏是言海亮发家之前娶的发妻,本是言海亮邻村的村花,农户女,大字不识一个,骂街和撒泼是拿手好戏。

扶着秦氏的是言澈的二姐言柔希,她面露羞愧之色,用眼神向桑芷琰致歉,但作为女儿,她劝不动父母。

又有一个铁塔一般的身影缀在两人之后,皮肤黝黑、肌肉虬节,是和言海亮屡次上战场的长兄言平。他没有什么头脑,一身蛮力,在军中的发展倒也顺利。他看着桑芷琰的目光不善,面露鄙夷。桑芷琰想都不必想,就知道这人准在心里破口大骂呢。

最后一个影子一样跟着飘进来的则是言家的养子,不起眼的言渊。他发育不良,身材瘦削,性格古怪孤僻,桑芷琰十次来言府,他十次藏在自己的小屋之中,故而养了一身苍白的皮肤。

待进入屋内,言渊又找了一个阴暗角落站着,存在感微弱。

桑芷琰偏偏多看了他一眼。

在不见光的阴影之中,他白得跟一张纸似的,艳丽的面容画在其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透明感。他拘谨在小小一角,沉默懦弱的气质足以让人忽视他惊人的容颜,然而那只从不合身的衣袖中露出的手腕,却流露出一线与其气场毫不相干的……锐气。

让人心里地打起了鼓,觉得哪哪都违和。

桑芷琰收回了视线。

当然,不只如此。

前世的黑衣人刻意用腹语于她交谈,她就产生了猜测,会不会对方不愿意用原声的原因是——害怕被她认出?只是那时候,她遍寻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可疑对象。

如今这道影子却和远处的人重合了起来,桑芷琰盯着他的右手虎口,猜测其上有没有一道微小的粉红色疤痕。

言渊曾经是言府中的一片苍白的影子,后来这片影子甚至在她的脑海中消失不见。

只是隐约记得言澈提到过,言家的那个养子,死在了一场战乱之中。

曾经桑芷琰对此深信不疑,此时却有些怀疑。

他真的死了吗?还是金蝉脱壳,另换身份?

耳边的声音嗡嗡的,言海亮的声音夹杂在秦氏的嚎啕声中。哪里能在王都其他的大家族里见到这番热闹景象,简直像身处鸡飞狗叫的菜市场之中。

秦氏和言平句句指责和奚落,仿佛她对他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挖了他家祖坟什么的,别说,桑芷琰还真有些心动。

又见言海亮一脸焦急地瞪着她,指了指言澈,又指了指言平:“言澈不好,你觉得言平怎么样?或是两个都充作你的丈夫?”

言澈悲伤也掩不住震惊,言平压着愤怒,黑脸通红。

古往今来,听过卖女求荣的,还第一次见卖子求荣的。

桑芷琰回过神,笑出了声。

言海亮的音量断崖似的低了下来,嗫嚅道:“请帖都发出去了,知道今天你我两家将结秦晋之好,王室也将派人前来观礼……不管是哪个姓言的,这婚怎么都得结啊,不然事情不好收场。”

“可以啊。”桑芷琰倏尔笑道。

言海亮接下来要劝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以?你是同意了?那、那你赶紧回去准备,穿上婚服好好打扮,也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言澈以为桑芷琰对自己仍有感情,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展颜欲笑。

桑芷琰的目光却从他的身上跃过,落在了遥远的身后:“只要是姓言的就好,那我们之间的问题倒容易解决——言渊,不也姓言么?”

“可那哪里是我家的小孩!?可不行啊老爷。”秦氏眼见着滚滚财富要往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儿门户里去了,也不假装擦眼泪了,尖叫道。

言澈的心情大起大落,后退了半步,扭头看向充当背景板的言渊,目光中带着怨恨。

言渊:“?”他好无辜。

桑芷琰的话还没有说完:“既然不是你家的小孩,那前段时间送到你府上的金银珠宝记得一分不差的还给我。”

言海亮咯噔一下,瞪了秦氏一眼,恨她嘴快,又说:“……那么多,都收归库房了,恐怕不好搬回去。”

“不急。”桑芷琰看向言海亮,“我都记了账的,你可以一件一件慢慢还,你还一件,我就从账本上划去一项。”

言海亮咽了一口口水。

“对了。”桑芷琰把玩着手里的宝剑,像提不动剑一样,手腕一晃,剑尖贴着言海亮的鼻子过去,吓得言海亮脸色煞白,“第一,言渊不穿别人穿过的婚服,我一会儿会送一套全新的过来。第二,你请的客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让他们下午到我桑府观礼。毕竟,我可不是嫁到了言家……

她顿了顿,想起桂诗情曾给自己展示的那三行离谱的祖训,继续说道:“而是娶了言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