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居本来是桑芷琰的居所,后来被赵辰隽鸠占鹊巢。
梧桐居位于桑府的正中央,占地面积近五百平方米,周围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木质结构的小楼和连绵的回廊与景色融为一体。于廊上漫步,偶尔能看见从树影中探出的檐角,上面雕刻的凤凰展翅欲飞。
金灿灿的阳光从云层背后斜射而出,点缀在凤凰尾羽之上,使木雕焕发出令人惊奇的生机。
桑府的凤凰纹饰非常之多,之前桑芷琰不明所以,现在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浴火重生,前尘往事飓风一般在桑芷琰的脑海中冲撞着,以期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角落。这让桑芷琰重获新生的前几十分钟是空白迷茫的,直到所有混乱不堪的思绪和情感都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才落在了身侧的窗台上。
窗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瓷瓶,瓷器表面拢着细腻的光泽,一看就知绝非凡品,里头却插着一支毫不起眼的桂花。
桑芷琰有些怔忡。
眼下是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她确实有每日亲自去偏院折一支桂花插进窗台的瓶中的习惯。不过在往后病重的几十年间,她这种闲情逸致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除此之外,房间中突兀出现的其他东西就让她重生的心情不那么美妙了。
她竟然重生在了她和言澈那个狗东西的大婚之日?!真tm的晦气!
架子上挂着找王都最好的绣娘做了一年八个月的婚服,她花钱买的!妆台上价值连城的头面,她出钱打的!房间中多出来的几箱衣服,她找人从言府搬过来的!
和占据了整一个山头的桑府相比,桑府隔壁的言府小的跟蜗牛壳似的,所以这次结婚之后言澈就会搬进桑府、搬进她的梧桐居,开启自己长达一辈子的软饭硬吃的人生。
真不要脸!
更别说,她还以嫁妆的名头送给言父好几箱金银珠宝,就是为了支持言父的将军大业……
这样看来,前世的她真是蠢得令人发指,活该死了!
桑芷琰越想越气,心道这婚绝不能结了,送出去的钱也要一分不差地拿回来,上一世的仇也得一分不差的报回去。
这样想着,桑芷琰手里一使劲,竟听见咔擦一声,手中攥着的玉如意竟然被她捏碎了。
桑芷琰:“……”她的力气有这么大么?
乳白色的暖玉从中间断开,裂口的碎片嵌入了桑芷琰的掌心之中。这是一双从来没有干过活的手,皮肤娇嫩,轻而易举就被锐利的玉石碎片滑开了口子。
桑芷琰倒不觉得疼,随手将断开的玉如意丢在一旁,又把嵌入掌心中的碎片悉数取出来。伤口不浅,鲜血汩汩从口子中冒出来,顺着她掌心的纹路,一路往手腕处淌去,沾到了她左手手腕上的镯子之上。
这只镯子是桑芷琰母亲桑姣的遗物,一半透明,另一半里面拢着烟雾一般的墨绿色的细碎结晶,十分漂亮,后被赵辰隽占为己有,桑芷琰至死都没有再见到它。
因此,她拿着帕子擦拭血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任鲜血从手镯的表面停留。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手镯中的绿色结晶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游动了起来。若非涅槃重生、血脉觉醒,桑芷琰恐怕根本看不出其中差别。
她完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
半炷香之后,绿色的结晶才缓慢地移动到了沾了鲜血的那一侧,紧接着,上面的血迹消失不见了。结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桑芷琰消失在原地。
吱呀一声,梧桐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凌云为首,身后几个侍女拿着整理仪表的工具。凌云绕过屏风,脸上的喜悦凝结。早晨的阳光从窗外铺洒入内,映照在白色的短绒地毯上,室内却不见桑芷琰的身影。
她弯下腰,将地上断成两截的玉如意捡起来,目光落在了白色地毯之上突兀的一滴鲜血之上。
身后的侍女疑惑地问道:“凌云姐姐,家主去哪里了?”
凌云伸手摸了一下留有余温的地毯,若有所思地将被重量压倒的绒毛扶正,才开口说道:“大约是去恭房了吧,你们先去绣房把那件绣了金凤凰的披肩拿来……”
方才开口的侍女大着胆子问道:“姐姐,不是说那件披肩不能要了么?金凤凰……不是王后——”
“你在质疑我么?”凌云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目光中增添了一分锐利,“你的意思是家主比不上王座上的假凤凰么?”
小侍女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凌云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低着头应了是。五个侍女也不敢多待,鱼贯而出,还轻轻阖上了梧桐居的大门。
凌云将窗户也阖上,阻隔了屋外梧桐树树叶的沙沙声。
她看了一眼玉如意落下的位置,后退到了屏风之后,面无表情地伫立着,如同一桩隐藏在阴暗之中的鬼影。
桑芷琰对梧桐居内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她身上发生了一件接一件离奇的事情。这一次她被手镯拉进了一处完全独立于现实的空间之中。
她出现在一间正方形的石室之中,正前方三个石门,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站在石室的正中央,背对着她。
听见脚步声,人影转过身来。
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桑芷琰睁大了眼睛。面前的人和她长得八分相似,但是五官中的艳丽被神性冲淡,显得更加端庄典雅,和她师父桂诗情珍藏的那一卷画册上神女一般无二,竟是她未曾谋面的母亲桑姣。
准确来说,这只是桑姣的一缕神魂。
“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桑姣满意地笑了一下,“这说明你体内的凤凰神族的血脉已经觉醒了,否则是不能解开这层封印的。”
她并没有上前一步,而是站在远处静静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不管是对于桑姣,还是桑芷琰,对方都是陌生的,那种存在于人类种族的、因为血缘而可能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悸动,显然在神族的身上行不通。
更何况,于桑姣而言,诞下桑芷琰,才是她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决定。她的母性存在,但不多。
到桑芷琰这边,她显得有些别扭。师父桂诗情充当了她心目中母亲的角色,桑姣只是桂诗情激情澎湃的回忆中的一片单薄的影子。
别扭的桑芷琰决定先解决自己内心的疑惑:“……什么叫血脉觉醒?”
桑姣耸了一下肩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因为你可爱的父亲是一位凡人,他的血液也在你的体内流淌着,压制了你的成长。在血脉觉醒之前,你与凡人无异。我之前就交代过桂诗情,如果你的力量一直不能展现的话,最好隐藏在凡人之中。”
桂诗情当然是这样做的,所以桑芷琰这么多年以来,对自己的身份毫不知情。她师父真的忠心得过分了。
桑芷琰眉心蹙起,如果桑姣所言皆真的话,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可以算得上离奇了。她并非与凡人无异,凡人还有自己的一套修炼方法,但是她却连那套东西都学不了。不仅如此,身为凡人的赵辰隽在夺走她的神血之后,没有多久就能轻松地使用凤凰神族的力量了。这本该属于她的力量,却在她的体内蛰伏了十七年之久,没有丝毫显现。
“如果将凤凰神族的血脉换到另一位凡人的体内……”
“无稽之谈!”桑姣断言道,“这根本不可能,我活了四百七十三年之久,从未见过这种事情。所有神族和人族的后裔力量都极其不稳定,其中一半终生都未能成神——把神族的血脉换到凡人的体内,神血只会被完全稀释。”
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桑芷琰还想多问,桑姣的身影却已经变得飘渺到几乎看不见了。桑姣的脸上流露出了无法遮掩的疲惫,对桑芷琰说道:“我将一缕神魂封印在幽冥之内,得以避开天道的窥伺,但只要封印解开,我的神魂就保存不了多久了。”
幽冥便是桑姣留给桑芷琰的手镯。
桑姣指了指石室中的三扇门:“三个房间分别为藏书室、藏宝室和修炼室,所藏书籍及宝物哪怕一件都足以引起天下动荡,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这也是我将幽冥封印起来的原因。只有你觉醒了神力,才有能力持有这些珍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都能在藏书室中找到答案。”
桑姣的最后一眼落在了桑芷琰的身上,对方和自己相似的面孔还是引起了她一阵欣慰,她轻轻笑了一下:“你是神族最后的后裔了,祝你好运。”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就化成了无数细小的流沙,消散在虚空之中。
石室重新陷入了安静。
桑芷琰垂落身侧的手握成拳头,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才走到了右手起第一扇门的门口。
石门侧面挂着金色的挂牌,随着桑芷琰的走近,其上的刻字变得清晰:藏书室——三千世界,皆隐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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