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凤翾像上次淋雨一样生病,一到家,杨祐就赶紧叫人烧了一桶热水。
泡得全身都暖乎乎的,换上松软贴肤的棉布衣裳,然后熬了一碗热热的姜汤给她喝。
凤翾已经缓过来了,杨祐仍不放心,把她塞进被子里,令她早早休息。
可是凤翾却睡不着。
她嗅着房中淡淡的水果清香,还在琢磨那个赤蝎司指挥使话中的意思。
平心而论,凤翾虽然被云怀真伤了心,倒也没有到恨不得让他去死的份上。
于凤翾而言,当她心中放下的时候,云怀真就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阿娘总说赤蝎司多么霸道无理草菅人命,凤翾问自己,倘若一个陌生人被赤蝎司不公正对待了,她会管吗?
为什么要抛给她这种在道德上做选择的难题啊?!凤翾咬着自己指节,觉得那个指挥使太讨厌了!
————
云府。林姣摔跤的眨眼间就丢了云怀真的玉佩,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那玉佩肯定就掉在她摔倒的地方附近,她都快掘地三尺了,那么明显的一块玉佩,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也太古怪了。
白日间她苦寻不着便放弃了。可夜里格外容易忧心忡忡,林姣想到,若玉佩被别人捡到引起事端怎么办?或者万一被发现是她偷的,就糟了。
她不禁后悔起来,不该为了挽留谢凤翾脑子一热想到这法子,错漏太多,着实不够谨慎。
林姣思来想去,实在难以安眠,索性穿好衣服,掌着一盏小灯走了出去。
她是在离开云怀真住处后摔倒的,那里是一条假山下的石径,白天还不觉得什么,到了夜间,这处被假山挡着,漆黑黑的。
风吹过时,旁边植物的大团黑影时不时晃一晃,总是能让林姣心惊。
石径并不平整,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明明知道云府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全部精神都用来觉察四周的动静。
越留意,她便越害怕起来。
不要多想了,林姣安慰自己,这里除了黑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来到之前摔倒的地方,又一次寻找起来。
林姣弯着腰,因手中灯盏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便只好一边找一边向前挪。
若是她始终找不到,玉佩难道会凭空消失吗……
林姣忽然感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她是不是不该偷的?她在老家时常听街头巷尾的老人说些精怪的故事,有些老物件存在的时日久了,就会产生灵智。
比如某村某人家,半夜经常听到悉悉索索的怪声,可出去查看时又没有什么异常。
主人家很受困扰,便同邻居借了一条狗关在院中。
到了半夜,怪声按时响起,随即便听到狗大叫了起来。主人家赶出去一看,那狗嘴中正咬着一条扫帚。
扫帚一边扭动一边吱吱地叫着。原来主人家听到的怪声,正是这扫帚成了精,每晚自己在院中扫地。
后来主人家将这扫帚烧掉,家中安宁如初。
区区一个扫帚都能成精,那玉佩成精不是更容易的事吗?
或许它因为被偷而心生不满,所以才让她摔倒,逃脱出去不让她找到?
想着想着,林姣便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看着她一般,浑身泛冷,更加懊悔。
她不敢再找下去,可起身时,灯光却忽然照亮了跟前一双鞋,脚尖正冲着她的方向,离她不过一尺。
林姣愣了一瞬,随即过了电般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鬼……鬼!
她脑中盘旋着这个字,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极度惊骇下,她连连倒退,手中灯光也跟着剧烈摇晃。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林姣看到了那双脚主人的脸——
她终于惊叫出声,眼见着这张脸浮现出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微笑。
“表、表哥?”
她颤抖着声音说。可表哥不是应该在单州?
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大半夜忽然出现在这里,他……真的是表哥吗?
他开了口,语气分明与表哥不同。
“你在找什么?”他幽幽地说,“是这个吗?”
林姣定睛一看,那枚玉佩赫然在他手上!
她只觉得此时的一切都好离谱又不真切,喃喃道:“我、我没有在找它……”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他的脸明暗不定,神情也模糊诡异,如身处地府中般:“若你再不安分,大难将——”
林姣心猛地提起,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却在下一瞬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连忙向前几步,方才就站在那的人真的在她眼底下凭空不见了!
……不,那不应该是人!
林姣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在此停留,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到了云怀真住处外,见那里一片漆黑死寂,的确不是有人回来的样子。
所、所以,她见到的那个与表哥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
或者方才或许只是个梦魇?那她现在是不是仍在梦中?
第二日,林姣便病了。
严氏去看望她时,她含糊地询问起云怀真的动向。
“昨日刚接到他的信,”提起怀真,严氏便笑道,“他在单州一切都好,只是还要再待一阵子。”
昨日见的果然不是云怀真。
林姣白着一张脸,把昨晚听到的话深深记在心中。
真的有精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再也不敢做些什么了。
————
李潜还不知道怀锦昨晚的恶作剧,对他说道:“府中那位病了,好像有些严重。”
“有多严重?”
“老夫人都过去看她了,大概这几日起不了床。”
“是么~”云怀锦轻飘飘道,毫无愧疚之感。
他碰巧看见林姣在那鬼鬼祟祟的,只是想警告一下而已,她心虚害怕鬼敲门,自己乱想吓坏了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遭后,想必她能安分到他从单州回来。
不过片刻,他就把林姣抛在了脑后。带着李潜大步进了赤蝎司。
明日就要离京,所以这两日云怀锦要忙的事不少。他将副使宋驰叫来,与他安排了众多事务。
宋驰年纪略比云怀锦大几岁,但因生着张娃娃脸,倒显得比云怀锦还小。
云怀锦在赤蝎司中以晋淮为假名,与宋驰共事多年,颇有默契。
宋驰和他一样是赤蝎司刚刚创建时就被选入的。是云怀锦为数不多信赖的人。
宋驰眼尖,见了云怀锦戴在身上的玉佩,笑道:“晋淮,这不是云府大公子的玉佩吗?怎么会在你身上?”
该说不说,不愧是赤蝎司的人,对京都各家隐私事了如指掌,就连他哥哥身上玉佩这种细节都记在心中。
云怀锦懒懒地从鼻中出了个声,说:“我偷的。”
宋驰对他的信口胡说早就习以为常,这次却是认真琢磨了一下:“你盯上云大公子了?他招你惹你了,你不会是想对他……”
云怀锦嗤笑道:“别冤枉人,我可没想动他。”
“那这玉佩是怎么回事?现下云怀真又不在京都,你不会真是进他家偷的吧?”
“对,我武功高强,偶尔就想偷点小东西当个乐子。”
宋驰狐狸一样眯起了眼睛。不对劲,以他对晋淮的了解,这玉佩绝对有所隐情。
他敏锐的鼻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晋淮看起来松松垮垮,嘴巴其实最严,宋驰知道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没追问,自到一边做自己的事去了。
不过宋驰对怀锦这边留了心眼,见他这一整天时不时就看看时间,更觉得他藏了什么事。
云怀锦一直等到了暮色四合时,便知道谢凤翾不会来了。
他心头松快了点。
就算谢凤翾还舍不下对哥哥的情谊,也起码没有重到能让她舍弃自己。
紧接着又升起些遗憾——若她真敢来,他便真敢把她留下来欺负一番,让她哭出声,后悔为哥哥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垂着眼睫,莫名地笑了声。
宋驰背上一寒,瞪向云怀真。
怎么笑得让人牙疼?
云怀锦也只是在脑中想象了一下。他有时候喜欢看她的眼泪,有时候却会因为她的泪水而生出怒火,或者满腔怜惜。
她的眼泪大概有一种能够控制他的魔力。而云怀锦只愿意看到她为他而流的泪水。
————
次日是云怀锦离京的日期。
他已与严氏道了别,昨夜宿在赤蝎司。
此次去单州之事,圣上颇为重视,他挑了赤蝎司五名精锐与他同行。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路上需要急行,他们清晨便从赤蝎司直接出发。
迎着逐渐攀升的太阳,云怀锦的心情本相当不错,直到他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
长公主府的马车秉持着一贯的奢华风格,行驶间不仅铃声悦耳,甚至还有香气一路飘散。
乘车者或许是参与宴会的长公主杨祐,或许是出门办事的广春候谢端衍。
但看到马车行驶的方向时,云怀锦便知道里面坐的并非他俩。
他停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马车,看到它直接往赤蝎司的方向驶去。
谢凤翾!
她还真敢来找他!
云怀锦咬住了牙,旁边的属下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骤然感到一寒。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指挥使,我们时间不能耽搁。”
云怀锦对凤翾说的那些以身换命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对哥哥的态度。并没真想做些什么。
结果她真愿为哥哥做到这个份上,即便满腔不甘地回赤蝎司见她,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云怀锦沉默许久,当周围人都觉得压力逐渐变大时,他开口道:“走!”
扬起鞭,云怀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都。
曾经他以为,谢凤翾嫁给哥哥是件好事,能够日日见到她便已是乐事一桩。
可忽然生起些独占的妄想后又骤然落空,使得云怀锦狠下了心。
想直接得到她,就算她满心都是哥哥也没有关系。
————
谢凤翾想了一天两夜,终于想明白她一个人在这纠结是没有用的,不如去找那指挥使问个清楚。
有些事她帮一帮,但要是她得替云怀真坐牢,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街上与云怀锦的队伍擦肩而过。
到了赤蝎司外,凤翾觉得只看这建筑就挺令人生寒的,怪不得行人都避着走。
在外面赤蝎司看起来像沉睡的怪兽,但凤翾刚走过去,就有人厉喝道:“闲人勿近!”
凤翾吓了一跳,这声音很凶。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有些害怕地报上了自己的来意。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下。
凤翾本以为她要等一会才能进入这守卫森严的赤蝎司,谁料没多久,就有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人目光炯炯地走了出来:“是哪位姑娘来找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