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趁怀真与管家说话之际,林姣柔声道:“云府人口少,怀真哥哥又喜欢清净,谢小姐不要嫌无趣就好。”

林姣这话颇有云府主人的架势,对着凤翾这个未来的女主人说多少有些隐晦的挑衅意思。

然而凤翾身为独女,父亲也未纳妾,没经历过那些妻妾夺爱姐妹争宠的糟污事,她完全没听出来林姣的话中意。只听见她说怀真喜清净。

她默默记下这点,也没觉得自己该在云怀真面前安静些。

几人步入花厅,凤翾见云府布置虽简单却极洁净。透过直棂窗可见外面的扶疏花木,株型修剪可见品味。

落座后,苍三就要退下去准备茶水,林姣叫住他,问怀真:“不知谢小姐喜欢喝什么茶?”

怀真微怔,拧眉不语。

林姣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掩住嘴,歉意地看向凤翾。

凤翾抿了抿嘴,口齿清楚地说道:“我爱喝瀑岭仙茶。”

她大声说完,看了怀真一眼,但他却并没有看她。凤翾心中漫上一股委屈。

她双手搁在腿上,手指绞在一起,嘴巴微微噘了起来。

苍三道:“这……府中并没备着瀑岭仙茶。”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怀真。

怀真:“那便上些好茶就行。”

苍三看了凤翾一眼,低头退下。

凤翾手指绞得更加用力了。

待热茶呈上,凤翾小啜两口,茶是香的,却不是她想喝的。

林姣眸光盈盈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轻笑道:“难得谢小姐来一趟,只饮茶怎么够,表哥,家中厨子新学的莲子酥快让谢小姐尝尝呀。”

怀真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他只打算陪他们略坐一会,尚有别的事要做,吃什么喝什么,她们自己决定就好。

灶房总不能只上一碟莲子酥,除几种点心外,还有刚冰出来的三碗酥山。

堆得雪山似的冰酥顶上点缀着红红的樱桃与嫩黄的小花,煞是好看。

凤翾的眼睛落在上面挪不开了。

就算天再热,长公主总也不许她吃冰饮,说是对身体不好。

但越是不许吃,凤翾就越馋这口。

长公主府里没有,每年夏天她就只能在别家宴会上蹭两口。

这还是她今年第一次吃到酥山呢。

而云怀真看着那三碗酥山,倏尔想起林姣远赴京都,路上波折,身子有些不舒服,一直喝着药调理。因此严氏叮嘱他要多留心表妹的饮食。

于是他吩咐道:“把酥山撤下吧。”

凤翾一怔:“怀真哥哥不喜欢吃吗?”

“阿姣喝着中药不宜吃冰。总不好让她眼巴巴看着别人吃。”

凤翾觉得一股气从胃直往上顶,顶得她眼眶发热。

她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重:“可是我想吃!”

怀真不懂她为什么为一碗酥山而大声,不免认为是过于骄纵耍脾气。

他微皱眉,道:“堂堂长公主之女,难道就缺这一碗酥山吃吗?”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指责的意思却令凤翾的眼眶一下变红了。

只是怀真并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李乾匆匆过来,附耳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怀真略点了下头,起身对林姣道:“你同谢小姐说话吧,我有事要离开。”

林姣立刻柔声道:“表哥放心,我和谢小姐很聊得来的。”

怀真目光扫过凤翾,她眼底盛着一道水气,他不禁一怔。

欲要同她说些什么,李乾低声催促了一下。

怀真便咽下话,对凤翾点了下头,与李乾匆匆离开。

跟着怀真一起离开的,还有端着酥山的厨役。

凤翾愣愣地看着,说不清看的是怀真还是那三碗酥山。

“谢小姐,要不到我房中说会话?”

林姣对她说。

两滴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沿着细腻柔滑的脸颊一落而下。

“云怀真!“她攥着拳头,恨恨地喊出声。

林姣吓了一跳,然后就见凤翾跑出了花厅,追着怀真离开的方向去了。

“这是怎么了……”

林姣慢慢地拧起眉,可同时,她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凤翾想追上云怀真,让他说清楚。

她就算再不敏感,也能感受到他对她和对林姣的区别对待。

明明是他过分,凭什么他还要说她?

她越想越委屈,涌上来的泪水又蒙住了眼睛,眼前模糊得只剩色块,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怕摔跤,边跑边抽泣着抬手拭泪,“咚”的一下,一脑门撞在了一人身上。

她趁机在他衣服上擦掉眼泪,后退一步。

视线没了眼泪的遮挡,于是云怀锦的脸清晰地呈现在她眼中。

他站在花树旁,一枝缀满花的花枝正好探到他脸侧。

阳光透过树冠婆娑地落在他脸上,他正挑眉看她。

凤翾有些困难地把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发现这么短的时间怀真竟换了身衣裳。

旁边李乾也在,表情同样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她急冲冲地追来,就是为了跟他要个说法,怎么换的衣服不是重点。

她调动起胸中怒火,捏着拳头,睁大眼睛凶狠道:“云怀真,你为什么要骂我!我哪里错了吗!”

可他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反而问道:“我说什么了?”

他怎么还不认账?

凤翾更气了,涨红脸道:“凭什么林姣不能吃冰我就也不能吃,可我想喝什么茶你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记得你的生辰,记得你爱吃什么,也知道你爱喝什么茶。凭什么你对我却没有半点了解,我上个月生辰刚过,可你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等了一整天,你、你连一句生辰快乐都吝啬说……”

凤翾本来摆足了气势,可说到后面,眼泪又不受控地涌了上来,声音也开始发颤。

怀锦专注地看着她水汪汪的泪眼,睫毛濡湿结成一簇一簇的,更显得黑而浓。

她的鼻头也红了,可怜巴巴的。

用这幅样子跟他理论,反而更可爱了。

他嘴角一扯,愉悦道:“你记得我生辰?”

凤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以后不要记得了!”

她气道。

怀锦放柔声音,安慰道:“不就是林姣吗,我教训她去。”

“和林姣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

“好,”云怀锦从善如流道:“我也教训我。”

凤翾平静下来,咬着唇,泪盈盈地看着他。

他第一次这么耐心又温柔地安抚她,凤翾觉得怀真这不常出现的神情使他更俊朗好看了,她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那好。”她就这么被哄好了,抽抽鼻子道:“你不许忘了。”

“肯定不会。”

他到底没忍住,伸出手将她挂在脸颊上的一滴泪拭去。

凤翾一怔,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终羞怯地撇开了脸。

怀锦把被他顺好毛的凤翾送了出去。等她好好地上了马车,怀锦转身的瞬间就变换了脸色。

给她拭去的那滴泪,使他的拇指仍潮湿着。

哥哥他可真有本事。

怀锦冷笑一声。

“主子,要把林姣处理了吗?”

李潜低声问。

他忠诚地把怀锦对凤翾说的“教训林姣”的话记在了心里。

不怪凤翾没能认出来,怀锦身边的李潜和跟着怀真的李乾也是一对双生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李潜跟着怀锦在赤蝎司中练得心狠手辣,手上沾了几条人命,不上台面的阴毒招数也学了不少。

不留痕迹地取一个闺阁女子的性命不在话下。

怀锦:“犯不着,让哥哥错过看清他好表妹真面目的机会岂不可惜?”

他嗤笑道:“林姣晚上的好戏我得拆个台了。”

晚饭,林姣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严氏就让怀真怀锦不用陪她,却把林姣留下了。

“母亲还真是喜欢她啊。”

怀锦轻飘飘地感叹道。

怀真怀锦一前一后地走在游廊下。

李乾李潜虽然是双生子,关系却同主子一样冷硬,彼此连目光接触都没有,皆肃然地冷着脸。

怀真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地说:“母亲就这一个外甥女,自然是怜爱的。”

“我看哥哥也对她挺怜爱嘛。”

怀真猝然转头,紧盯着弟弟这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厌倦道:“想阴阳怪气就直接冲我来,别扯别人。”

怀锦笑了笑:“哥哥还挺护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做什么事哥哥都会纵容维护?”

怀真皱眉:“阿姣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能原谅的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怀锦保持着神秘的微笑,越过怀真,悠悠然走远了。

“怀锦!有什么不能说清楚?”

“别心急,哥哥……”

怀真远远地抛来一句。

云怀真望着弟弟的背影,沉默起来。

虽然彼此厌弃,可他们仍然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怀锦不会无缘无故攀扯阿姣,刚才这一番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忽然有了个预感,顿住了脚步,对李乾道:“去问问苍叔,怀锦今天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不多时,李乾回来回复道:“二公子是寅时五刻回来的。”

怀真心算了一番,不禁默然。

那时他刚从花厅离开,所以,怀锦是可能碰见了凤翾的。

那他方才那番,是为了她吗?

夜风吹起,庭院中竹叶簌簌作响,怀真觉出了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