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欺负我。”沈曜瘪了嘴,委屈道。
黛玉今日上午才同他玩笑了几句,怕他真的恼了,又见他可怜兮兮的,便不再逗他了,正好舒云端来了点心,她就道:“我从前也吃过豌豆黄,不过你这里做的想必要更正宗些。”
沈曜道:“一个厨子一个手艺,口味也不一样。我吃过最好吃的豌豆黄,还是去年在陛下宫里吃的。”
“宫里自然都是最好的。”黛玉道,“你常去宫里?”
“没有。”沈曜道,“也就去了那一次,陛下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让祖父带我进宫,不过待了两个时辰,赏了一顿饭就回家了。”
黛玉道:“宫里想必拘谨,我随母亲去参加花宴时,虽也有几个同龄的姑娘们一起说话,但因着不熟,我又是新来的,倒也拘谨的很。”
沈曜目露艳羡:“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祖父平日里都拘着我在家里读书,轻易不肯让我出门的,这样的宴会更没去过了。”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他没去过不但是沈老太傅不让他出门的缘故,还有他母亲祖母都不在了,他也没有旁支的女性长辈,没有人能带他出去。他一个小孩子,沈老太傅人情往来的宴会,也没法带着他。
想到这里,黛玉笑道:“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母亲必然会带我出门赴宴,我求母亲也带你去好不好?”
沈曜眼前一亮,刚想答应,又犹豫道:“还是不了,大年下的舅母必定事忙,我就不跟着添乱了。”
“不乱不乱的,你又不像那些淘气的男孩子,跑来跑去的,没得惹人厌烦。”黛玉打定了主意,道,“你这样乖巧懂事,给你一盘点心能坐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只要不给你一本《大学》、《中庸》,你保管是最乖的孩子了!”
沈曜见她没说几句话又来调侃自己,佯怒道:“那姐姐必定是最不乖的小孩了。”
别看沈曜年纪小,平时一沉下脸来就连陈嬷嬷也不敢多话的,黛玉可不怕他,伸手就来拧他的脸蛋:“我还说要带你去玩,你反倒来编排我的不是了!”
“哎哎哎!”沈曜大叫,“你才吃了点心都没有洗手!”
黛玉本没有使劲,闻言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抹了抹手指头:“给你搽脸。”
“……”沈曜哭丧着脸,“我脸上都是豌豆黄的味了。”
“多好。”黛玉道,“这样甜,你最喜欢了!”
沈曜耸了耸小鼻子,道:“的确甜。”
“是吧。”黛玉得意一笑,“我晚上就去同母亲说。”
“说什么?”沈曜正捻了一块点心要送入口中,他放下手,疑问道。
黛玉懵:“不才刚说了,你要去赴宴之事?”
沈曜一噎,怎么还没忘?
“真的不必了,姐姐,我也不爱热闹。”沈曜再度拒绝道。
黛玉却道:“这不是爱不爱热闹,古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事你总得见了,也是增长见识,否则日后旁人说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岂不尴尬?”
“这倒是……”沈曜若有所思道。
“正是!”黛玉见他认同,再度道,“你这是同意了?”
“这……咱们到底是小孩子,也不必先急着这就去,日后机会多的是。”沈曜仍有顾虑。
黛玉见他百般推诿,问道:“你是不是怕我娘不愿意,你放心,她知晓你的性子,又极疼你,不会不愿意的。”
“不是……”沈曜自然知道这个,虽相识的日子短暂,但贾敏待他亲如子侄,关怀备至。
黛玉道:“不信你等我去问……”
沈曜忙拉住她,道:“不是这个,我是怕我的身份给你们惹麻烦。”
黛玉坐下道:“这我就不懂了。”
沈曜为难道:“这些事说出来我怕污了姐姐的耳朵。”
“何事?”黛玉道,“你只管说,若当真有什么不堪之事,我只当自己没听到就是了,与你无关。”
陈嬷嬷在一旁听了半天,道:“姑娘是娇客,怎好听那些话,哥儿你知道就算了,难道不会说些别的理由,非得把这话说出来让姑娘问个清楚才罢了?”
黛玉不依道:“不好不好,嬷嬷,不好!久哥儿,你听我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不能对我说谎!”她板着脸,极严肃的模样。
沈曜也不应付她,承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向姐姐保证,此后绝不对姐姐说半句谎言。”
黛玉道:“那我们拉钩?”
沈曜勾住她的小指,同她认真立了誓。
陈嬷嬷重新往后站了站,只以为方才那事到此为止了。
“那你说,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黛玉仍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沈曜倒很明白黛玉为何执意追根究底,他与黛玉都是自幼体弱,鲜少出门的,外边的事别人家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无聊或许枯燥,都能勾起他们无限的好奇心。比起沈曜,黛玉能出门的机会尚且多了不少,都无法抑制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沈曜期盼出门的心只会更强烈。
“咱们偷偷的说。”沈曜拉着黛玉往里间走,“嬷嬷,你去看看太师饼做好了吗?”
陈嬷嬷瞧着他们光明正大的偷摸小动作,心里觉得好笑,只好佯装不知,应道:“好,我这就去看。”
两个人撇下丫鬟嬷嬷进了里间,因为人小腿短,只能坐到脚踏上,沈曜拖了榻前铺着的羊毛毯过来垫着,黛玉见他吃力,也来帮忙,折腾了一会儿才安安稳稳的坐下。
沈曜道:“我是偷偷听祖父和别人说话听来的……也不是偷听,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扬州知府今年年初被御史台参了一本,似乎是纵容家人欺压百姓什么的,参他的那位御史中丞,是我祖父的学生。”
黛玉点头:“哦,虽说这事同你无关,可那位大人到底是你祖父的学生,如此,知府连带着也会记恨你同你祖父了。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必定会请知府夫人,她倒未必全部都去,可若是你们遇上……她会不会为难你?”她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一桩旧事,“同知家里有个姑娘比我们大好多,有一次我遇到她,正见她言语间刻薄一个年纪小些的姑娘,我娘说,那是折冲都尉家的姑娘。”
沈曜嗤笑道:“同知是五品,扬州城的折冲都尉是四品,她倒是敢。”
黛玉道:“都尉家的姑娘似乎不大善言辞,后来还是我娘出来了,见了我娘,那同知家的姑娘才走了。”
沈曜笑道:“多亏舅母善心,才解了徐姑娘的窘境。”
黛玉奇道:“你怎么知道她姓徐?”
沈曜道:“这位都尉姓徐,当年是我父亲的部下,我祖父说,他们虽为上下级,却是以兄弟相称的。”
“原来如此,可你来了扬州这许久,怎么也不见他府上来人探望?”黛玉问道。
沈曜道:“舅舅是文官,徐都尉是武官,舅舅掌管盐政,徐都尉握一方兵权,总得避嫌嘛!”
黛玉细细一想,笑道:“你竟还知晓这个,我却不懂了。”
沈曜笑道:“这个呀,还是我偷偷听祖父和别人说话听来的。”
黛玉轻笑:“你究竟偷听了多少?”
沈曜道:“祖父生病的时候,我白日便在祖父屋里读书,午睡时也在外间榻上。祖父虽病了,可杂事依然颇多,我难免听到些。”
黛玉观他神色并不过分悲怆,倒是怀念多些。
黛玉放心了,道,“我娘和知府夫人并无龌龊,平日相处也是寻常,可若她为难你,我娘必定维护你,如此便得罪了她。”
“嗯。”沈曜伸出一根手指头,“还有一点。”
“是什么?”黛玉往前凑了凑,知道这才是重点。
“知府被参的那件事是他的小舅子强逼良家女子为妾,那姑娘不甘受辱,跳井自尽了。”沈曜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
黛玉听罢,横眉怒道:“如此草菅人命,简直是丧尽天良!后来呢,如何处决的?”
沈曜道:“此事因闹到陛下跟前,扬州知府也不敢徇私,听说是判了流放。”
黛玉犹自气愤道:“一条人命竟就这样算了,实在是……”
沈曜道:“毕竟人不是他动手杀的,也不能让他杀人偿命。”
黛玉仍愤愤不平,沈曜道:“就算这样,知府夫人见了我,心里恐怕也难受的很。”
黛玉一愣,道:“对哦。知府的小舅子可不就是他夫人的弟弟,他们姐弟之情,必然深厚,即便知府夫人再得体端庄,涉及到自家人的事,恐怕难免会……”
陈嬷嬷隔着屏风叫道:“哥儿,姑娘,太师饼好了,快来趁热吃。”
两个人牵着手出去,此时黛玉已没了吃点心的心情,只愁道:“如此说来,你的确不好去了。”
沈曜倒是看得开,还能安慰她:“姐姐知道,我也不爱热闹,正好在家里躲清闲了。”
黛玉闷闷道:“这原不是爱不爱。”
黛玉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也不爱热闹,出去赴宴时人多了吵闹起来也会觉得厌烦,只想回家读书也好弹琴也罢,总比听他们闹腾要好。可在家里久了,偶尔出去一趟,心情反而会好上不少,虽说待久了仍会烦躁,但再下一次出去,她也不是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