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没有人搭理他,裴观潮寻思着趁着丁妈妈没来,在慈幼局里转一转,然后告辞离开。
丁妈妈昨天晚上领他过来的时候,一路上问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裴观潮也没有回避这些问题,直接把告诉陈老板夫妻的那一套,原模原样再同丁妈妈也说了一遍。
虽然丁妈妈说他可以留在慈幼局,从此衣食无忧,不过昨天晚上裴观潮就没有回答,丁妈妈说的也是让他多考虑考虑,一个小孩孤身在外面孤苦无依,这个世道并不平安。
裴观潮知道,要不昨天他也不会一而再被人追着跑,不过他依旧没有打算留在慈幼局,理由……
“噗呲噗呲——”一颗小石子砸到裴观潮肩膀上,同时还有小小的声音响起,裴观潮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墙头露出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嘴角一裂,露出一排大白牙。
那大白牙的主人翻墙进来,是个比裴观潮高了一个头多,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跟我来!”小乞丐不由分说拽上裴观潮的手。
那手有些油乎乎的,估计大早上吃了东西,还没有擦手。
裴观潮昨晚才给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连手指甲缝里的泥巴都挖干净了,饭前饭后也没忘记洗手,这会儿猛然被一个脏兮兮的家伙抓了手,他还有些不适应。
小乞丐是想拉着他翻过慈幼局的围墙。
裴观潮别扭挣开他的手,“我自己来。”他上辈子军训的时候和教官学过翻墙,不过思及自己这辈子的小体格子,他还是补了一句:“我翻不过去,你再拉我一把。”
他也不问人家小乞丐为什么突然冒出来找他,就这么放着正门不走,跟着他翻墙了。
小乞丐见他愿意跟着自己走,也不在意裴观潮甩开自己的手。
裴观潮原本还怕自己翻不过去,但是加上上辈子学过的技巧,实际操作起来,裴二娃这个六岁的小身板原比他自己想象地更加轻盈。
根本不需要小乞丐在上面拉他一把,裴观潮自己就翻了过去。
而小乞丐就蹲在墙上看着裴观潮翻墙时的一举一动,暗自点了点头,仿佛在肯定些什么。
围墙外面不远处种着一颗樟树,一截粗壮的枝干伸向慈幼局的围墙。
或许是怕贼人顺着树爬进慈幼局的院子里来,这樟树朝着慈幼局围墙这面的枝干被人为锯掉了一大截,现在距离小乞丐还有裴观潮站着的墙头有一段距离。
小乞丐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跳向那颗樟树,然后顺着樟树就滑了下去。
裴观潮见他跳得那么轻松,一时也没有多想,多没有掂量自己体型和小乞丐体型的差距,也随着小乞丐后面跳了过去。
等他人都从樟树上滑下来了,站到比他高了一头有余的小乞丐身旁,他才感到一阵后怕。
他多大的个,多长的腿啊!怎么就跟着这个小乞丐一起跳了?就算小孩子骨头软,但就他这皮包骨头的身体,一点缓冲都没有,要是真摔了,肯定免不了骨折。
他怎么就跟着这个小乞丐学了!
裴观潮心里后悔,心中告诫自己之后可千万不能鲁莽了。
他垂着头反思的时候,又错过了小乞丐看向他微亮的眼眸,以及又是一个在肯定什么似得点头。
“和我走吧。”小乞丐对着裴观潮道。
然而之前一直顺从小乞丐,跟着他一起翻墙,一起跳到樟树上的裴观潮此时却不愿意顺从了。
“为什么?”他问小乞丐。
小乞丐皱眉,又想去拽裴观潮的手,裴观潮还不等他抓到自己的手,就后退一步躲开了小乞丐那双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手背上还有不明油渍的手爪子。
小乞丐:???
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听他的话了?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对着眼前小小只的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和我走,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就算他说出这番话语,裴观潮还是不为所动,停在原地,睁着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眼眸站在原地,暗自打量着小乞丐。
或者说他在等小乞丐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小乞丐不懂裴观潮心中,无奈抓了抓脑袋。
这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留在慈幼局?”小乞丐紧盯着裴观潮的眼睛。
“我和你说,你被丁妈妈骗了,慈幼局不是好地方,丁妈妈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裴观潮表情不变,还是那么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挠头的动作更大了,无奈得非常明显,他手背上的那些油渍都被蹭到他满是灰土的头发上了。
似乎是看着裴观潮好似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打算拿出点证据给裴观潮看看。
“你跟着我来!”小乞丐对着裴观潮说,“我带你看看证据。”
这次裴观潮没有避让小乞丐,在对方眼神示意自己跟上的时候,跟在小乞丐身后,围着慈幼局饶了一圈,到了另外一个围墙。
“我给你看看慈幼局的真相。”小乞丐示意裴观潮跟着自己爬上围墙。
这是一处院里人看到的死角,一般大人也爬不上去,也就小乞丐和裴观潮两个人体型小,身手又灵活,才能爬上来,正好卡在这个死角里,而院子里的人除非凑到他们跟前了,要不然也看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两个小孩。
不过院子里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精神去观察围墙上有没有人在偷窥他们。
裴观潮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在麻木地坐着手上的活计,其中不乏有他眼熟的几颗脑袋——是他昨天晚上跟着丁妈妈进入“男生宿舍”的时候,记住的几张脸。
裴观潮的记忆力很好,在现代念书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死读书过,总是看一遍,第二天早上再巩固一遍,就差不多都能记下来了。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裴二娃的记忆力也不差,再加上属于他的集中力,裴观潮觉得他或许真的可以做到看一遍书就过目不忘。
所以记住陌生人的几张脸而已,对裴观潮来说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那些小孩,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最小的才只有四五岁,但是他们从一大早起来,早饭都吃不上,就要先洗完那一顿衣裳。”小乞丐指着墙角堆着的高高一叠衣裳,冲着裴观潮低声道。
他和裴观潮解释,为什么慈幼局里有那么多衣裳要洗:“那是丁妈妈利用慈幼局的名声,向外面接来的活计……”
小乞丐似乎有些情绪不稳,深吸了一口气,才稳定下来继续道:“丁妈妈对外是说慈幼局里大一些的孩子才会做这些活计,说是补贴一下慈幼局的嚼用,让孩子们也不至于因为有善人们养着,就养成四肢不勤的坏习惯……”
小乞丐的声音都在颤抖,又指了指屋檐下坐着的一个小孩,正是早上和裴观潮一张桌子,抢了鸡蛋吃的那个壮小孩。
他翘着脚坐在一把摇椅上,摇椅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放了几个小碟子,上面是切好的林檎、梨子一类的水果,还有一些裴观潮说不上名字的干果零食。
“那是丁妈妈的亲儿子,也是以孤儿的名义养在慈幼局里,每个月接受官府还有县城里富户给的补贴,但到底是谁养成了四肢不勤……”小乞丐这话没有说完全,但裴观潮也看的出来。
原来他是丁妈妈的儿子,那个壮小孩……
裴观潮心道:怪不得养的那么壮,和其他人一比格外突出。
而小乞丐要带他看的还不仅仅只有这些。
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们都冻着一双肿得好似萝卜的手浸在凉水里搓洗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的脏污衣裳。
而十岁以上的男孩子,手里拿着斧头,在院子的另一角,表情麻木得劈开一块又一块的木头。
这不仅仅只是慈幼局日常需要用到的柴火。
慈幼局作为官府支持的慈善机构,不仅仅有县城官府以及本地富户的资金支援,官府还给批了百亩官田,里面的产出都是用来养慈幼院的孤儿的。
只不过石泉的官田没有那么多,倒是给了不少林地,丁妈妈作为慈幼局的主事人是有权利处置这些地的。
她就叫人砍了木头,运到县城外的庄子,有人会进行粗加工,砍成大段大段,而慈幼局的这些孩子们,就是不要钱的劳动力,负责把大块的木段砍成小段。
这些柴爿除了直接卖出去的那部分之外,还有一部分会在饭点的时候,由这些慈幼局的孩子们烧成木炭,再出售给城中的富户。
慈幼局的人口众多,成年雇工,加上孩子们就是个不少的数量,烧火做饭定然是要燃起许多炊烟,这也是为什么要选择饭点烧木炭的原因。
十岁以上的男孩劈柴,烧炭,别以为女孩就没有事情做了。
手艺好的,那就刺绣。
大件的好似双面绣的屏风,官家夫人满绣的华服。
小件的例如日常用得到的荷包,鞋面这些,还有绳编的络子这些,丁妈妈是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的。
有不少女孩,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因为积年累月的刺绣,双眼已经半盲。
还有那手艺好的姑娘,都快要双十的年纪了,丁妈妈也不会把人放出去嫁人,至于那些手艺普通的女孩,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正常的嫁出去,结婚生子。
她们会被丁妈妈以嫁人的名义,卖到其他地方。
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以丁妈妈的良心来说,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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