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裴观潮前一位的人也是来卖柴的,只不过人家用板车推着,车上全是一块一块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爿,裴观潮的柴被人家一衬,那就是枯枝烂叶。
哦,好像本来就是枯枝来着。
因为裴观潮没有斧子,所以能收集的也只有干枯的树枝,最大也不过婴儿手臂粗细。
如何比的人家正经做这营生,用斧头伐下整颗的树木,一块一块截断、破开,连大小都是差不离的。
裴观潮瞅着自己前面那个卖柴的从钱袋里摸出数枚铜钱递给守卫,他看看对方推车上的十来捆柴,再看看自己推板上的柴,脑子飞快计算着,守卫大致会要自己多少钱……
终于轮到了他。
“我……”裴观潮口舌干涩,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喝上一滴水,来的路上又啃了那个干巴巴的满头,即使如此他也要这张口,厚着脸皮求守卫让他赊下这入城费进城。
裴观潮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言语,连卖惨的办法都打算用上了,谁料他才张口说了一个字,那守卫头子垂眸瞟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对他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进去。
裴观潮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停了片刻,见听到那守卫粗这嗓子,十分不耐烦对他吼了一句:“愣在这里干什么,别给老子添麻烦!没眼色的崽子!赶紧滚,没看到碍着后面人了吗!”
说着还作势要踢裴观潮身后拉着的柴火,裴观潮被吓一跳,忙拉着柴火进城了。
直到进入了热闹的街市,裴观潮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身后城门的方向远远望去——那看起来凶恶,仿佛随时都要打人的城门守卫,其实也是一个好人啊!
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裴观潮,心头一暖,对这个城市生起了好感。
他没有拖着柴火板子在大街上乱走,看过前面一同进城的“竞争对手”的产品质量,裴观潮觉得他的柴火不管是在质还是在量上都和人家完全没有竞争能力。
推着板车卖柴的竞争对手就在裴观潮十来米远的地方,裴观潮一路上都在悄悄观察他。
见到对方在这县城里熟门熟路的模样,裴观潮也不在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也没有见他吆喝,才不过几步路,那推车卖柴的就开张了,从车上挑了两捆柴给买家。
裴观潮眼神好,买家数钱的时候他跟着数了一遍,卖柴的收钱的时候,他也跟着数了一遍。
两捆柴卖了二十文,车上粗略数去还叠着十二三捆柴,入城的时候给的铜钱,大约□□文钱。
那时候卖柴的没数,是直接摸出来递给守卫的,那守卫也只是看了一眼,裴观潮只能凭感觉大致猜测这入城费给了多少。
一捆柴卖十文钱,车上柴粗数怎么也有十四五捆,入城费要交□□文,这一车柴运进城里能赚个一百三四左右。
裴观潮还没彻底了解本地物价,说不出是赚还是亏。
不过瞧着这卖柴的,到一家卸下两捆柴的速度,收钱喜笑颜开的模样,裴观潮猜,这对卖柴的来说必定是个不错的生意。
半条街过去,最后只剩下两捆柴,卖柴的转了个车头离开了这条街,才悠悠吆喝起来:“上好的柴爿,结实耐烧,只要十一文一捆。”
十一文一捆?
裴观潮轻笑一声,看来先前那几家确实都是柴家的固定客户了,古人做生意的智慧也并不比现代人差。
卖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裴观潮没有继续跟过去,这一条街估计大多都是那家的客户,卖柴的没过去的估计也不缺柴火。
但裴观潮依旧留在了原地,因为他卖的不是柴。
托板上对着的柴火只是掩藏驴肉的障眼法,他真正想要卖出去的是驴肉。
这条街上大多都是商户,卖吃食的也不少,瞧着门脸豪华的大酒楼也有两家,能一次性吃下裴观潮这一堆驴肉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两家了。
不过裴观潮却没有选择这两家大酒楼,反而停在了路边的小摊子旁边。
这家是卖羊肉汤面的夫妻店,生意好的很,妻子在棚子里下面,丈夫在外面招呼客人,收拾桌子,夫妻两个忙都忙不过来。
摊子上还摆了一个大炉子,客人招呼一声,丈夫就立刻过去从炉子里掏出一个火烧送到客人桌上。
羊肉汤面配着酥脆掉渣的火烧,让几天,不,算上裴二娃的话,都有一年没有正经吃饭的裴观潮看的口水直流。
这个身体实在太缺营养了,早上吃的那点驴肉一点都不够补足身体缺乏的能量和营养。
裴观潮摸摸兜,里面还有一个舍不得立即吃掉的馒头。
“店家,上盘卤肉!”又有新的客人过来。
“好勒!”老板爽声应下,麻利从一个用小炉子温着的大瓦罐里捞出一块大肉,切好装盘,又淋了一勺卤汁上去,这头还没上菜,又有新的客人过来,嚷嚷着道:“老板,这桌子收拾一下啊!”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老板虽然应下,可确实也是分身乏术。
裴观潮不多想,卸下背上背着的柴火,过去拿起店家闲置的抹布,利落把客人急着落座的座位打扫好。
等店家送完了菜,又带了两碗煮好的羊汤面上桌再转头的时候,几张脏着的桌子都已经擦干净了。
“哎?”他正纳闷着呢,就见到自家铺子一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娃,正挽着袖子坐在他平日坐的小板凳上,有模有样正在洗脏污的碗筷呢!
一句“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问出来,那头又有客人招呼着要吃食。
老板忙不过来,只能使了个眼神给自家后厨的婆娘,让她瞧着点人,帮忙就帮忙,但别叫人摸走了自家的东西。
一直干到午后,这家羊肉汤面铺子才闲下来。
裴观潮还在帮忙擦桌,收拾碗筷,铺子里先前累积的一大盆脏碗筷他也已经洗干净了,不过这会儿又累积了一盆,但量也没有之前多,也就是他刚刚收拾出来的这几桌。
店家夫妻俩也是厚道人,不能看着人小孩给他们白干活。
一中午的时间下来,他们也看出来这突然冒出来的瘦小孩是个老实勤快的孩子。
又看了一眼他们铺子旁边堆着的细柴火,应当就是这小孩带过来的,他过来帮忙做活,大约是这小孩带着柴火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有人要他的柴火,所以想请他们买下柴火吧!
他们铺子不缺柴火,如果这小孩直接过来卖惨请他们买,他们肯定是不愿意买的,这一根根还没有婴儿手臂粗的枯枝,不经烧,一把火下去估计连灰都留不下多少。
但是这小孩什么话都不说,过来就帮他们忙了一中午。
再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只有一张小脸和露在衣裳外面的手脚擦洗得干干净净,让人知道他还不是小乞丐。
夫妻俩不是狠人,心一下就软了。
对视一眼,当妻子的先张口说话了。
“小孩,我们请你吃一顿午饭,算是谢谢你今天中午帮着忙活,你的柴,我们也要了,就按市价来,不过你这柴都是细枝,不经烧,两捆我只能给你一捆的价钱,你这瞧着有两捆多,我给你十二文。”
一顿午饭,还有十二文钱,就以裴观潮的劳力来看,这已经是十分优厚的报酬了。
夫妻两个没想过对面这看起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孩会拒绝。
然而裴观潮就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他摇了摇头,“谢谢叔婶,不过我这柴不卖。”又掏出怀里藏着的那个馒头,经过快两天一夜的时间,这个馒头表皮都已经干吧了,裴观潮拿出来的时候,它还往地下掉细碎的屑。
裴观潮举着馒头:“午饭我自己也有。”
夫妻俩诧异,什么都不要,难道是想要他们留下他做工?
先不说他们这小摊子还没有到需要请人的地步,这小孩的小胳膊细腿瞧着也多做不了多少活计啊!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让对方出头做那个心狠拒绝的人。
妻子暗地里拧了一把丈夫的腰间,丈夫暗地嘶了一声,正要妥协张口说话的时候,又听裴观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道:“我闻着叔婶那卤肉的味道十分香,我不要肉,能不能请叔婶给我一碗汤汁,再施舍我些水,让我就着馒头吃。”
这话说的,心软的老板娘鼻子都酸了。
夫妻俩的儿子就差不多同裴观潮一样大的年纪,可他们儿子有他俩,摆摊辛苦,但也让儿子上了学堂,将来就算是读不出个名堂,去哪些大掌柜手底下做个账房,前途也是极好的。
可这小孩呢……
这心一软再软,然后彻底陷入了裴观潮的计划。
半盏茶后,裴观潮借用了店家的炉子、锅碗,还借了老板娘案头的刀。
作为报酬的那碗卤汁加水倒在小锅里咕咚咕咚,裴观潮不知何时已经悄悄从板子上藏着的驴肉上片下来几块驴肉,丢进了卤汁小锅里一起煮着。
店家夫妻两个没见到他割肉,还问他这锅里煮的是什么,裴观潮笑而不语,就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瞧着好似羞涩不敢说话。
夫妻俩也就笑笑没多追问,只当是小孩在野外自己挖的野菜之类的,此时配着卤汁煮了也有个肉味,好配他那个馒头吃。
左右卤汁是给他的报酬,锅碗瓢盆还有菜刀这些借他用一下也不会坏了,柴火也是人家自带的,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老板娘可怜他,还硬塞了一个火烧给他。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人家,但也不至于连个火烧都给不起。
裴观潮捏着那个还带着油的火烧,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