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麻绳也是裴二娃记忆里的,乡下的小娃就算是只有六岁也要帮着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掏出火折子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说是火把,其实就是个柴火棍。
近在咫尺的土地庙也暂且没去,出去寻了一路,不管是苎麻、苘麻还是红麻,只要是他能看见的,都薅来做搓麻绳的材料了。
等到柴火棍都烧得差不多,他拿着都有点烫手了,裴观潮才重新往回走。
到了坑洞,裴观潮伸头往下看,那坑洞黑洞洞的,仿佛更加暗了,他总觉得有点不对,“驴哥驴哥”叫了几声,没得到驴子嗯啊嗯啊的回应,他心下立刻觉得不妥。
直接把燃得只剩下小小一截的柴火棍丢进坑洞里,怕是自己的错觉还特意贴边扔,不想误伤了驴哥。
柴火棍扔下去,照亮坑底,裴观潮瞬间就看清楚了,别说会不会误伤了驴哥,这坑底下连根驴毛都没有了!
“驴哥!驴哥!”裴观潮瞪大了眼,薅来的苎麻也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现在先找驴子要紧。
裴观潮心中还带着期盼,是驴子自己歇了一会儿,有力气了,然后从坑底爬了出来。
岩羊只要没到九十度,那对它来说就是路,没准他家这通人性的驴哥也是一样呢!
可再一低头,看到路上洒落的点点血迹,还有拖拽的痕迹,裴观潮心里立即咯噔一下。
他沿着血迹和拖拽痕迹一路追去,一直寻到了不远处的土地庙。
裴观潮过来也不是为了救驴子,他现在能力有限,既然能把驴子从那坑里弄出来的,那肯定不是他现在这幅小身板能够敌得过的。
可是……
就算不能救驴子,那至少也要看看害了他驴哥的人是谁。
去之前裴观潮也留了个心眼,没把装着银子的褡裢带上,找了颗树,匆匆挖了个浅坑,把破褡裢扔进去,土埋上,又在上面放了块石头做标记。
这兜银子颇有重量,裴家的老太婆十几年扒着自家几个儿子吸血,攒下这不少银子,全被裴观潮一口气薅来了。
这会儿不把银子藏起来,到时候要是有个万一,他背着这银子,逃跑费力不说,还给对方送银子。
蹑手蹑脚靠近土地庙,谁料还没等他扒着门缝看一眼,那庙里人就甩了什么东西出来。
“谁在哪里鬼鬼祟祟!”随着庙里人一身呵斥,他扔出来的东西“咚”的一声砸开庙门,也给裴观潮脑门上砸出了个大鼓包。
裴观潮被这一下敲的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当即向后仰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疼死他了!
也还好裴观潮现在人小骨头软,海拔还低,就算摔上这么一下,也就屁股遭点罪,还不如脑门那一下疼。
爬起来坐在地上,裴观潮低头看身侧落下的玩意,才知道刚才砸他那一下的竟然是根破木棍。
再伸手摸上额头,好大一个包,他这小手都要捂不住了。
“咦!怎么是个小鬼头!”始作俑者的声音传来,裴观潮怒视对方,才发现是个满脸褶子,瞧着都该有七八十岁的跛腿老乞丐。
原本他还怕自己敌不过,但如今看看对方,再比较比较满面皱纹褶子,还跛着一条腿的老乞丐,裴观潮心中陡然又升起了信心。
他就算力气不足,还跑不过他一个七八十岁的跛子吗?
又把那老乞丐扔他的破木棍捡了起来捏在手里,他回过味儿来了,这棍子恐怕是这跛腿老乞丐的拐杖。
他腿脚比这打人又杀他驴哥的老乞丐灵活,如今手上又握有“棍质”,心下立刻安宁了许多。
那老乞丐原本以为在外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是什么贼子,现下见到裴观潮真身了,才发现原来是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萝卜头。
再听他气息,看他衣着打扮,就知道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或许还是一个小乞丐?
裴观潮的衣裳实在太破烂了,人也看起来脏兮兮、乱糟糟的,可不看起来像小乞丐吗!
“小鬼,你在这里干什么?”老乞丐误伤了裴观潮,也不说道个歉,反而还拖着那条跛腿往他的方向一瘸一拐过来,看样子是想要拿回他的拐杖棍子。
倒也不是说他心里不内疚,只不过老乞丐这会儿认为是这小鬼头鬼鬼祟祟在先,所以他这一拐棍过去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大不了待会儿给他揉揉脑袋上的包,再予他一顿饱饭就算补偿他了!
对于裴观潮的怒视,老乞丐还以为这小鬼是在气他砸疼了他。
当然,裴观潮除了气这个之外,更气的就是这老乞丐还把他的驴子杀了。
此时庙门大开,裴观潮透过老乞丐的身影,还能看到庙里奄奄一息的他驴哥。
驴哥脖子上还套着一个草环,是他白天赶路的时候坐在驴背上闲着无聊,给驴哥编的。
见着老乞丐过来,裴观潮瞪着他,拿着他的拐棍和他绕着圈的跑。
“小鬼,你在干什么,戏弄老儿腿瘸嘛!”老乞丐拖着瘸腿追不上腿脚灵活的裴观潮,初时还生气,黑着脸要骂裴观潮,可突然一下心灵福至,又听裴观潮骂了半句:“不要脸的瘸瘸乞丐——”
“那庙里的驴子是你的?”老乞丐扭身看看已经被自己放了一半血的驴子,又看看怒瞪着他的裴观潮,心里已有三分确定!
果然下一秒听对面抱着他拐棍的小鬼头瞪圆了眼睛怒骂:“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个贼乞丐的吗!”
不是裴观潮不尊老爱幼,而是这老乞丐先是偷他驴哥杀了,又给他脑门砸了这么个大包,你说裴观潮能不气吗?
他还指望养着驴哥,给他将来的生活做个支撑呢!
原本还黑着脸的老乞丐一下气短,不过还强撑着道:“这荒郊野外的,你说这驴子是你的,它就是你的?你叫它,它会应吗?”
老乞丐心下已经确定这驴子约莫就是这小孩的,只不过他也饿了几顿,实在舍不得这即将到口的美味,这会儿就是嘴硬,心里想的是驴子血都快放干净了,如何应小儿叫唤,就算驴子活蹦乱跳,也不见得人叫就会应,说不清驴子是谁的,那就有他吃的!
当然他也不是个纯坏的,待会儿分驴子的时候也不会亏了这小儿。
裴观潮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把这坏心眼老乞丐的小心思猜的透透的,又要张口骂他,就见这瘸腿的老乞丐也不知是怎么行动的,几下就来到了他跟前。
一手提着他腰间衣裳,一手欲拽回裴观潮握着的拐棍,口中道:“小鬼,快快放手,把我的拐棍还来!”
“放开我!”裴观潮不肯松手,还挣扎着要从老乞丐手里下来,结果背上衣裳刺啦裂了个口子,裴观潮就这么赤条条落到地上,正好跌在驴哥身旁,如果不是驴哥身子挡着,恐怕他还要往前咕噜噜再滚几圈。
“我这可不是故意的……”老乞丐讷讷,看着瘦骨嶙峋的小娃,两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裴观潮手肘在这地上擦破了皮,伤口火辣辣疼,脑袋也疼,洞开的庙门冷风吹过,他还羞耻。
身子挨上驴哥还有些热乎气的毛身子,裴观潮想到自己从现代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十几年学习成泡影,高考都没来得及考,脑子里还有许多与裴二娃感同身受的苦难记忆,这一下没有绷住,眼泪滴答答就往下流,落在驴哥的鼻头。
驴哥竟然还没有死,哀嚎了一声,那长睫毛的大眼睛里也滚落了大可的泪珠,费力用最后一丝力气蹭了蹭裴观潮的手,最后脑袋落在裴观潮身旁,彻底没气了。
这一面才是裴观潮和驴哥的永别。
裴观潮这下是彻底绷不住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裴二娃小时候喂养驴哥的记忆,一下扑倒在驴哥身上,哭得比当初裴二娃他爹身死的消息送回来的时候还狠。
老乞丐目睹了一切,脸上表情尴尬。
心里想的是:糟糕了,这小鬼还真能让死驴子应他!
再看哭成这样的情景,这小鬼不是和这驴子相依为命长大的吧!
他宰了这驴子,不就好比宰了这小鬼的亲人?
这叫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早知道就不把这驴子拖出来了,反正这驴子在那坑里摔断了腿,迟早也是一死,他这嘴一馋,事一多,这错倒是都叫他老乞丐一个人揽走了!
老乞丐看着快要哭撅过去的小孩,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