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熬了个大夜把新生入学后各院要办的八百个讲座审批完后，楚罗漪顶着泰山压顶一般的困意爬起来洗漱。
如果不是为了宿舍情谊，以及还要拜托室友选那节美术通识课陪自己，她真想直接睡到中午鸽掉抢课。
她走到胡欣的床位旁，拍了拍床边的栏杆，看着胡欣带着“怀民亦未寝”的表情从床帘里探出头，努力和自己的眼皮抗争。
“老胡你上午不是有课吗？开学第一周就翘啊？”王子怡从洗手间出来，“以为你上课去了，刚还给你发微信让你课间早退。”
“今天上午第二节保准很多人都翘课了，毕竟要去网吧抢课。而且老师第一周本来就没花名册，就算有的‘杀手’会让大家登记名字记出勤，也不会查这个时间段的课的。”
胡欣支起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一看你就不懂咱学校的诸多潜规则，还是漪漪了解我。”
几人轮流洗漱完，将就着分了两个李曼曼前一天买的面包，便出发去网吧占位。
然后在宿舍楼门口空荡荡的柏油路上面面相觑。
“靠，共享单车一辆不剩啊？别太疯狂了。”
“估计都骑去网吧了。”
“现在去最近那个网吧也八成没位置了，咱直接打车去市区附近那个吧，正好中午进繁华大都市吃个饭。”
她们校区所在的穷山僻壤附近两公里内只有一个网吧，第二近的就要将近十公里，因此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几人纷纷应和了王子怡的提议。
楚罗漪是被室友簇拥着走进网吧的，虽然是理应冷清的上午，但网吧里大部分位置竟已经被人占据了。
她瞥了一眼第一排座位亮着的显示器，似乎全都是他们学校的教务处页面。
胡欣显然也看到了，作摇头状：“新社会的大学，把人又变成了鬼。”
几人在靠里面的位置找到四个连座，上机登录教务处页面。
楚罗漪的学分已经凑够了，这趟单纯是陪伴式选课凑个热闹，但她还是把教务处页面打开融入了一下选课群体。
然后打开扫雷消磨时间。
高中时学校微机课形同虚设，同学们大多在课上联机打饥荒。
楚罗漪对于各种联机端游一窍不通，也就没有尝试过融入他们，一直独自玩扫雷。
反正扫雷也挺有意思的。
可惜楚罗漪长期不玩，手生速度也慢。
在死过几次之后，她渐渐觉得无趣，开始漫无目的地放空大脑盯着屏幕发呆。
“右下角是雷。”头顶传来含糊的嗓音，糖霜一般黏在她耳朵上。
声音来源太近了。
楚罗漪一激灵，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差点条件反射弹起来，却又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浑身僵硬地钉在椅子上。
“哈喽，你们也来选课吗。”胡欣适时地解围，自来熟地招呼，“直接坐我右边呗，正好四个空位。”
楚罗漪终于反应过来，这熟悉的嗓音——
不就是四娃吗？
冤家路窄。
不堪回首的社死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打得她脸上蒸腾起热意。
“好啊美女，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封皓同样自来熟，带头坐在胡欣右边的位置上。
背后的脚步声渐歇，楚罗漪用余光向右瞥。
男生正站姿松垮地拉开椅子，嘴里叼着块巧克力，在网吧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也不怕半截巧克力掉裤子上，楚罗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暗自腹诽。
楚罗漪坐在胡欣左手边，被迫旁听着右边两个自来熟的一见如故的聊天内容。
也被动得知旁边那几个人是来自美院动画专业，并对应上了大娃、二娃、三娃的姓名。
甚至还听到二娃封皓讲自己上学期找体测替跑被抓，不仅被公开处刑在体育课全班围观下单独补考还罚跑了十圈的痛苦经历。
楚罗漪心理莫名地平衡了。
很不道德地从他人的社死中获得了快乐。
“你怎么要抢西美啊，昨天我们不是同班吗，我记错了？”
“昨天是帮人代课，不过漪漪也确实抽到了这门，我准备抢一样的。”
“这么勇，听说这老师给分很烂的，我都准备用你们非美术生垫背提高老师印象呢。”
屏幕闪动几下，楚罗漪打开手机。
不醒人室(4)
王子怡：[这就是昨天老胡说的你们上课碰到的美术生？]
合着都在旁听封皓的大嗓门。
李曼曼：[那个夏知许确实帅啊，没想到这次竟是我们错怪老胡了。]
楚罗漪在记忆里搜寻，可能是因为昨天没戴眼镜，她的记忆也被选择性清空了。
如今只能想到仰头看他时，那人鼻尖唇角锋利的弧度。
楚罗漪：[就那样吧，看着就很渣。]
消息刚发送，工作群弹出部长@全体的弹窗，楚罗漪点进去。
是昨天法学院分团委申报的讲座弄错了报名容量，讲座下午一点报名截止，如果按照原来的容量，会有超过一半的学生无法录入讲座学分。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在报名结束前修改一下信息就行。
问题在于大一招新还没开始，如今整个部门只有部长副部长一共四个人。
而这四个劳动力现在都在网吧，没一个能登录学校内网。
楚罗漪：[我不用抢课，现在就赶回去。]
楚罗漪在宿舍群告知室友自己要现在返校，然后拍了拍正和封皓相谈甚欢的胡欣，示意她看群。
“你现在就回去？一个人打车能行吗？”胡欣担忧道，“我和你一起吧，反正明后天还能再抢两天呢。”
封皓闻言抬头：“你要回去吗？抢课还没开始。”
“嗯，我不用抢，临时有事。”楚罗漪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手机屏幕，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队63人，“不过好像走不掉了。”
“这边不好打车，让许哥送你吧。我们吃完饭再慢慢回。”封皓热心地借花献佛。
“不用不用……”
“没事，许哥课选完了，今天就是来当个司机。”
不等楚罗漪继续拒绝，一直倚在椅背上的男生站起来，淡漠地掀起眼皮看她：“走。”
不容人拒绝的祈使句。
好像也没PLAN B可选，楚罗漪深吸口气，打消了胡欣一同返校的想法后，小跑着跟上去。
走到门口，夏知许却突然收住脚步转身，楚罗漪刚跑过来，差点一下子撞他怀里。
他转身后和她的距离似乎又靠近了一些，楚罗漪慌忙低下头，感觉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耳畔传来很短促的一声气音，夹带着玩味。
“你就在里面等。”冷冽的声线似乎掺着寒气，仿佛刚刚那声嗤笑是她的错觉。
脚步声渐远，楚罗漪方抬起头，看向门外挺拔高挑的背影，和洒在他身上的毒烈到发白的日光。
热气从玻璃门的缝隙丝丝缕缕挤进来，楚罗漪后退两步享受空调送来的凉意。
他好像，人还不错？
一辆暗灰色轿车从停车场驶出，停在网吧门口。车头闪光灯闪了两下，副驾车窗降下来，显出夏知许线条锐利的侧脸。
楚罗漪推开玻璃门跑出去，汹涌的热浪打得她蹙了蹙眉。
盾牌车标在日光下反射出金色的流光，以楚罗漪浅薄的对车的了解，只能辨识出这是一辆保时捷。
哦哟，还是个富哥儿。
符合她对艺术生的刻板印象。
昨天还在宿舍给他扣上了“渣男同”的刻板印象，真是对不住。
楚罗漪内心自我反省两秒。
穿着亚麻长裙的清瘦身影跑过来，女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圆圆的鹿眼弯出弧度，乖巧又无害。
夏知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眉眼幽暗。
楚罗漪拉开后座车门，脚刚踏上去。
“我是你司机？”
沙哑的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戏谑之意。
楚罗漪忍气吞声地收回脚，不情不愿地挪到副驾驶门前，把自己塞进车里。
有求于人，忍耐！忍耐！
轿车空间就这么大，完全达不到楚罗漪可以独自和陌生人正常交流的社交距离，她如坐针毡地小幅度往右边挪动。
夏知许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车门的女生：“坐好。”
楚罗漪像被老师点了名一样挺直脊背。
“系安全带。”
“哦。”
“路上要买饭吗？”
“不用，谢谢你。”
车内气氛重新凝滞起来。
等红绿灯的间隙，夏知许向右睨了眼，女生坐姿端正得如临大敌，手指揪着腿上的裙面攥紧又松开，把布料揉出凌乱的褶皱。
他手指点上触控屏，打开音乐播放，算是缓解尴尬氛围。
很舒缓的纯音乐，楚罗漪绷紧的脊背肌肉稍微放松了那么十分之一。
她想起李曼曼的评价，视线一点一点地试探过去，直到触碰到夏知许的侧脸。
面前人眉眼深邃，下颌线条刀刻般清晰锐利，肤色冷白如霜，有种拒人千里的寒气。偏右眼眼尾缀着的一颗红色小痣，此时掩盖在睫毛造成的阴影下，给他凉薄的五官增添了三分艳色。
好吧，勉强算得上帅吧，楚罗漪暗忖。
快到校门口，楚罗漪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开口：“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夏知许平视前方，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一会儿请我吃饭作为答谢就行。”
？
我们还没熟到这地步吧？
能不能有点社交边界感？
楚罗漪内心崩溃成梵高名画，表面淡然平静地推辞：
“啊……我可能要处理很久，下午还有课，不太方便。”
夏知许懒散地笑起来，慢悠悠堵她：“那改到晚上？”
“晚上也有课。”楚罗漪不留情面地飞快拒绝，“不如今天你午饭我请，我把钱转你。”
“算了，先欠着吧。”尾音拖长，像做了什么无可奈何的妥协，似乎又全在他意料之中。
驶到校门口，车辆逐渐减速，楚罗漪手按在安全带系扣上，准备随时下车。
车缓慢地驶过闸口进入学校。
“去哪？”
“校内停车十五分钟五块。”楚罗漪没接话茬。
夏知许却罕见地卡了壳，顿了几秒钟笑意直达眼底：“没事，你去哪？”
行吧，万恶的有钱人，楚罗漪暗自仇富。
“南2宿舍楼。”
他们部门基本是线上办公，体谅楚罗漪的特殊情况，线下轮流值班也不会给她排班，因此她平时会多揽一部分线上的活儿。
“我还是把饭钱转你吧，麻烦你送我回来了。”
并不想欠他人情。
“不必。”夏知许把车在宿舍楼门口停稳，却又突然改口，调出微信二维码，“也行，你加我吧。”
“……我支付宝扫你吧，微信里没钱。”
倒不是不能加好友，楚罗漪的社交障碍并不影响线上社交。
但她不想和现实中认识却不熟的人产生不必要的交集。
尤其是眼前这人。
夏知许盯了她一瞬，眼底闪过玩味：
“我未成年，没支付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