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似乎对于谢抚安的反应早有所料，他只是淡淡道：“苏丞相乃是当今朝廷百官之首，苏小姐也是都城里素有才女之名的大家闺秀。她配于你，你并不吃亏。”
谢抚安有些无奈的想要解释：“父亲，我没有说她配不上我，我只是……”
但是谢将军却是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苏丞相的岳父，是南宁宋贤宋半城。抚安，你该清楚宋半城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宋半城这个名字从谢将军嘴里说出来后，谢抚安当即便沉默了下来。
谢抚安自然是知道宋贤或者说宋半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的。
宋贤，是天衍王朝最富的府城南宁城里最富的那个人。
据传，宋贤个人的财富便抵得上整个南宁城里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财富。
因此，宋贤便得了个雅号“宋半城”。
谢抚安不知道宋贤这个“宋半城”到底是真是假，但是他清楚对方确实很有钱。
而恰巧，他的谢家军，此时最缺的便是钱。
自从五年前北方蛮子攻入都城砍了皇帝的脑袋开始，整个天衍王朝便陷入了连绵不绝的战乱之中。
王朝内，稍微有点资本，有点想法的野心家们，都借着“清君侧”的名头，拉起了属于自己的队伍。
只是，他们心中到底是真的想替那被蛮夷砍死的皇帝复仇，还是借着这个名头满足自己的私欲，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至少，谢抚安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与父亲一开始的目标便是那世间仅有一个的位子。
而现在，他们距离那个位子也只不过一步之遥了——
只要打败其它几个有心角逐皇位的诸侯，这天衍王朝势必落入他们谢家之手。
只是，行军作战，打的就是人力与财力。
人力，他有谢家几代人培养起来的威猛无比的谢家军。
只这财力，在五年来延绵不绝的战争下，谢府原本累积了两百年的财产早已挥霍的差不多了。
但是，如果谢抚安可以和宋丞相家的小姐顺利联姻的话，这个问题对于谢将军来说便也不再是问题了。
因为天衍王朝皇城地处北方，因此被战乱波及最多的地方也是北方。
而南宁地处南方，那边因着气候湿润，向来有富饶之名。
先前也不是没人打过那边的主意，只是多方势力僵持之下，一时间倒是谁也不敢先去起这个头。
只那宋半城行商多年，再精明不过的一个人，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太平光景不过是烈火烹油。
等到有一天那些诸侯之间的平衡打破了，他这只大肥羊哪里还逃脱得了对方的觊觎。
因此，在深思熟虑之后，宋半城找上了自己虽已无实权，但仍旧算的上是天下读书人之首的女婿，借对方之口与谢将军聊了几句。
谢将军思及此，不由又开口劝谢抚安道：“抚安，你应该清楚的，与苏家结亲，对我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宋半城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可以填补我们军饷的亏空。且苏丞相现在虽说已无实权，但他到底还是这个国家的丞相，苏家也是传承了许久的清贵世家。我们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将来走到那一步的时候，便也能少几分阻力。”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谢将军眼里忍不住露出一抹炙热之色来。就连他身旁的谢夫人，脸上也不由带上了几缕期待之色。
谢将军平复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道：“而且就算不论这些，你也该知‘她’如今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抚安你知道的，咱们谢家从两百多年前到现在，已经单传九代了。”
谢将军双目炯炯的望着谢抚安：“难不成，你真忍心让我们谢家从你这一代开始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四个字，如同一只铁锤一般击打在了谢抚安脑中。
谢抚安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口中也立刻反驳道：“父亲，我没有。”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谢将军神情仍然严肃：“你没有？那你如今这副表现是作甚？三年前，你告诉我与你母亲你喜欢上了一个孤女，非她不娶。我与你母亲随了你的愿。如今，你不能生了你却还是守着她与我屡次作对。抚安，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谢将军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极为明显的失望之色来。
“行了，你对孩子这么凶作甚？”
谢夫人在此时适时的出声，她往前行了几步，站在谢将军与谢抚安中间，隔开了这明显剑拔弩张的父子俩。
她作态瞪了谢将军一眼，又转头看向神思不属的谢抚安道：“安儿，母亲与你父亲自然是清楚你没有过那种想法的。母亲知道，你如今只是一时之间没有转过脑子罢了。”
“只是你也得理解你父亲，他之前便一直为军饷这事着急上火，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你又一直那般固执，他怎能不生气？再者说了你父亲如今这么着急上火又都是为了谁？我和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他的一切不都得交到你手里？”
在谢夫人的温声细语下，谢抚安不由抬头仔细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也是这一看，谢抚安才蓦然发现，就在自己去军营的这段时间里，父亲的头上竟是已经爬上了许多缕白发。
就连对方那原本在谢抚安心中威严无比的面庞，此时眼角眉梢里也爬上了一道道细小却不容忽视的皱纹。
父亲，老了。
谢抚安心底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因着这个念头，再面对谢将军时，谢抚安脸上不自觉便显出了一点愧疚之色来。
再加之他今日之所以会那样顺从的听从父亲的召唤来到这里，也跟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有关。
所以此时在谢将军和谢夫人两相劝说下，谢抚安终究是松了口。
他闭了闭眼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咱们谢家自我这里绝了后。”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先前在得知曲心竹以后都没办法再怀孕之后，谢抚安便已经仔细思考过了。
但不管他如何思考，如何给自己和曲心竹留退路。谢抚安的心中最终都只有一个答案——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没有儿子这件事。
哪怕他先前为了娶曲心竹，曾对曲心竹作过终此一生都只会有曲心竹一人的承诺，但是当他面对曲心竹没办法给他继续生儿育女这个事实的时候。
谢抚安心中的理性终究还是战胜了他的感性。
他到底还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男人，再加之他又出生在谢家这个九代单传之家里。
所以对于子嗣，谢抚安其实比一般人还要更看重几分。
先前他之所以随着曲心竹的意，在刚开始成亲的两年里没有要孩子，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一方面是真的喜爱曲心竹，愿意为了对方做出一些让步，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年龄还不算太大，就算是晚两年再要孩子也没关系罢了。
但是不想生和不能生，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如果曲心竹只是单纯的不想生，那谢抚安并不会在意这件事，他相信自己只要一如既往的对曲心竹好，那总有一天曲心竹是会心甘情愿的为他生儿育女的。
就像是之前，曲心竹总是以身体不好不能怀孕为借口在他们两人房事之后用避孕的手段。
其实谢抚安心中早就知道曲心竹是不愿意为他怀孕生子。
但是谁让他就是那样喜欢她呢？
喜欢到为了她不择手段，为了她和父母抗争，也为了她而无视掉她刻意避孕这件事。
不过好在曲心竹终究没有辜负他的喜爱与纵容，在两人成亲两年之后，曲心竹终究还是怀上了他的孩子。
谢抚安本来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既然曲心竹不喜欢生孩子，那他便只与她有一儿一女就好。
总归谢家已经单传九代了，那就算再来个单传十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可惜，谢抚安心中再多想法，在这次回来知道曲心竹生了个女儿且无法再次怀孕之后，便已然都成了过眼云烟。
想到这里，谢抚安心中不由有些惆怅。
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他想，如果这次小竹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那他此时都不用为了这件事而和父亲母亲闹的不愉快。
注意到自己儿子脸上渐渐松动下来的表情，谢将军与谢夫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有了谱。
谢夫人眼底更是浮现出一抹骄傲之色来。
她就知道，她亲手养出来的儿子肯定不是那种为了小情小爱就昏了头脑的人。
这也不枉她先前忍气吞声的同意儿子娶了那个女人。
男人嘛，她再是了解不过了。
越是得不到的，他们便越是心痒难耐。有时候放手其实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
谢抚安此时又看着谢将军有些犹豫道：“父亲，就算事情真如您所言，但我已经与小竹成亲了。那苏小姐我虽未曾见过，但也知以她那般身份的女子，是决计不会屈居人下的。”
谢抚安顿了顿，试探着提议道：“表弟今年也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不如……”
至于自己的子嗣，谢抚安倒是不怎么关心，只要他想，这世上多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
谢抚安的要求也不高，只要那些女人到时候能给他生个儿子就成。
唯一让谢抚安有些忧心的，是到时候他该如何说服曲心竹接受这个孩子。
只是谢抚安那句试探的话方才出口，谢将军便斩钉截铁道：“不行。”
谢将军皱了皱眉，看着谢抚安语重心长道：“抚安，你要知道，宋丞相既然提出了让苏小姐嫁于你。除了看重你这个人之外，他更看重的是你身为我的独子，身后所代表的东西。而且苏小姐既然要嫁给你，那我们谢家自然是得以正妻之礼把她迎进来的。”
谢将军是目前天衍王朝诸侯里最有希望赢得天下，登上皇位的那个。
而谢抚安作为他的独子，自然也是他夺得天下后，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宋丞相既然愿意上谢将军这条贼船，那他所谋的自然不止是两家姻亲这个关系。
谢抚安闻言怔了怔，下意识道：“可是小竹她……”
谢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安儿，你要知道，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如何做得了我们谢家的当家主母？为娘知道你舍不得那女人，但是谢苏两家联姻之事如今决计不能有任何差错。”
谢夫人语气强硬道：“要么，你现在就休了那女人，总归她如今坏了身子不能生育已是犯了七出之罪。要么你就……”
谢夫人说到这里，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抚安一眼，一字一顿道：“贬妻为妾。”
谢夫人勾着唇角道：“安儿，这是你唯一能留下她的办法。”
“这怎么可以？”谢抚安闻言惊讶之下当即开口拒绝道：“母亲，这……这根本于礼不合。”
谢抚安虽说在这段时日里已经做好了要找个女人生孩子的准备，但是他也是真的没想到母亲会如此要求自己。
将小竹贬妻为妾？
谢抚安只是略微一想，便知曲心竹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当初明明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面对他想要将她收入府中的举动，她也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谢抚安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是那般的鲜活而有趣。
一开始他或许只是对她有一点好感，但是当她拒绝了他，他不免便在她身上多费了点心思，多关注了几分。
而他看到关于她的事情越多，心中那原本微弱的喜欢便如同顺风的火苗一样铺天盖地的袭向他心底深处。
后来，谢抚安也是废了很大的功夫，甚至为此行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终于让曲心竹开口同意嫁于他。
也是因此，谢抚安比谁都清楚曲心竹柔弱美丽的外面下有着怎样一颗顽固的心。
他不敢想象，曲心竹得知这件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对于谢抚安的问题，谢夫人似乎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在谢抚安那句于礼不合说出口之后，她当即便道：“安儿，你知道的，在这天星城，我们谢家就是最大的规矩。”
若是在皇帝还没死之前，那谢夫人或许还会考虑考虑贬妻为妾这件事会给谢家带来多大的影响。
但现在他们谢家可以说就是天星城里的土皇帝。她便是这样做了，又有哪个人敢来说三道四。
谢夫人嘴角的弧度是那样的完美而优雅。
她看着精神有些恍惚的儿子，挑了挑眉道：“况且你之前与她成亲时并未祭拜过咱们谢家的列祖列宗。你二人这婚事，认真说起来是做不得数的。”
谢抚安闻言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底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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