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梁贤英定定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顺阳公主,你确定要将这事情告知陛下和皇后娘娘吗?”

顺阳公主已被左右扶起来,她咬牙道:“不错,我要叫父皇评评理,姐姐她欺负我!”

黛玉下了早朝,就随驾到御书房。太子二皇子并几位阁老还在议论赵明案。

胡郑二人已经在早朝上你来我往了,现在跟到御书房仍氛围不和。

胡鹤龄穿着半旧的官服,袖口处打了小小补丁。他目光冷峻,“必得立即遏制捐官之风,陛下应拿赵明案作例,狠狠发落几位,震慑朝野!”

郑语沧拱手笑道:“这么算来,那赵明也是可怜,小小生意人老实本分,只是为了让家里人住得宽敞些,买了个京兆府七品的小官,就落得家财尽散......”

“七品的小官?”胡鹤岭稀疏的眉头一跳,冷不丁指向站在一旁的黛玉等,“榜眼探花不过是七品的翰林编修,你口气倒也挺大。”

黛玉原本昏昏欲睡,一下子就瞪圆了眼。

郑语沧衣裳簇新,下颌处留着几根精心打理的胡须,他倒也没恼,“惟清,你来说说,赵明捐官一案该如何处置?”

胡惟清略微躬身道:“吾以为,应当查明赵明买官之后的所行所为,再酌情办理。但其中,涉及卖官的京兆府府尹张业却不能轻轻放过,有卖才有买,从源头遏制捐官之风。”

郑语沧这个老狐狸的眼睛滑过一丝惊讶,听他道:“昨日下朝被你族叔骂了一顿吗?我说胡大人啊,孩子有和你相左的意见也是正常的,你可不能强压着他同意你啊,陛下可是要广开言路的!”

胡惟清忙抢着说道:“和胡大人无干。我是昨夜和黛玉秉烛夜谈后才改变了对捐官一案的看法的。”

“噢是吗?”郑语沧看向了黛玉,黛玉对他微微一笑,“我同意胡兄之言。”

这时胡鹤岭冷笑开口,“郑家素来和张家交好,我听说小辈里还有结两姓之好的,怎么?郑大人是打算袒护姻亲吗?”

“胡大人这话是何道理,郑某难道是那种徇私之人吗?!”

二位又争得面红耳赤,太子有意劝和,就看着坐在上头的皇帝一言不发,便也闭了嘴。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又有太监急道:“公主您慢点,别着急。”

众人皆知是顺阳公主来了,胡鹤岭微不可见地“啧”了一声,却见顺阳公主飞奔进来,后头竟还跟着几个人。

最后进来的人叫黛玉大大吃了一惊,竟然是宝钗!

她脸色还像昨晚那般苍白,但神情淡然,不见忧喜,见黛玉看她,还能露出一丝笑容。

臣子们避让去了外间,黛玉不舍地回头望了望,周正旭跟在他身旁,见他这样低声笑道:“在外间也能听见的。”

果真什么话都听得清楚。顺阳公主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又哭又闹:“姐姐她厌憎我,嫌弃我!开口闭口就训斥我!还推我......我摔得骨头好疼!”

“几位太医说妹妹一切都好。”声音绵柔,带着点草木般的坚韧。

黛玉低着头,隔着镂空的博古架悄悄往里看,这话是端阳公主说的。

顺阳公主顿了一下,继续哭得撕心裂肺,“我要是骨头断了你才开心对吗?你好歹毒!”

二皇子皱眉道:“顺阳,姊妹连心,你何出此言?”

太子作为年长许久的兄长,两边劝道:“姊妹和爱才好,宁儿你不必这么攻讦端阳,荣儿你也要给妹妹道歉,姊妹相处如何可以动手动脚?”

皇帝搂着顺阳公主给她擦眼泪,也嗔道:“荣儿,你快给宁儿道歉!”

端阳公主连裙角都没动丝毫,“是妹妹先推我撞到桌案,我的画笔掉落,妹妹还意图去踩那笔头,我气极了,才推了回去。”

“你胡说!父皇她搬弄是非!父皇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呜呜呜呜......”

“我没胡说,我有人证!”端阳公主挺直了脊背,将站在末梢的薛宝钗一把拉到前头,“这位是妹妹的伴读,当时她也在身旁,还替我捡起了画笔,结果反挨了妹妹一脚。”

一面说道,一面将宝钗的手臂举在众人眼前,暖白色的袖子上,黑色的鞋印明晃晃的。

“妹妹的鞋子连鞋底都是精致的花样子,不如看看,这鞋印子和你鞋底的花样是否一样?”

黛玉见着宝钗躬身缩背的样子,不觉在心里叹息,眼下之景对于她不关己事不开口的性子来说,是格外难堪的。

昨儿弄出病来今儿踹伤了手,这公主伴读比贾家的丫鬟还难做。

宝钗对上顺阳公主极其不满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屋里又有两位衣着光鲜的皇子,他们纷纷看向她,也叫她难挨。

皇帝眉头皱起,“宁儿,你明明知道画笔是荣儿的钟爱之物,怎可故意去踩?”

顺阳公主信口胡诌,“不,父皇,是这个伴读不合我意,时常偷懒,我气不过才踹她的!姐姐她张冠李戴了!”

端阳公主振声道:“两旁皆有我和妹妹的内侍,父皇可传问询。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端阳也不愿叨扰父皇和朝臣议事。”

胡鹤岭在里间点头道:“端阳公主不愧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公主,不随意哭闹,说话也冷静有条理,还心系朝政大事,实乃公主之典范。”

素日常和他呛声的郑语沧难得附和,不算君臣,端阳公主还是他的外甥女呢。

黛玉听着有趣,展露了笑颜。周正旭也在悄看端阳公主,打趣道:“黛玉做个驸马也是绰绰有余的。”

黛玉忙换了严肃脸,示意他不要玩笑皇家公主。

此时里间已经分了胜负,显然平日里虽然顺阳公主更受宠,但端阳公主更叫人信服,况且外间还有一帮老臣在听呢。

“宁儿,荣儿是你的姐姐,长幼有序,你需得敬爱姐姐。快给姐姐道歉!”是皇帝的声音。

“我不我不!姐姐也要爱护妹妹,可端阳她总是呵斥我!父皇,你怎么可以偏心姐姐?!我不服,我讨厌李德荣!”

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是顺阳公主跑了出去。哗啦啦的,一群人跟着出去,连声道:“公主您慢点跑,别摔着。”

太子忙道:“父皇,我去看看宁儿。”

胡鹤岭嗤笑两声,点评道:“顺阳公主眼见着就要十二了,还如此孩儿心性,这个的性子若是个皇子,岂不是干出欺男霸女之事了?”

外间无人敢应,因为将公主惯成这样,正是皇帝啊。

皇帝叫住了太子,叹了口气,和端阳公主说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那只画笔摔了,父皇送更好的给你。”

端阳公主体贴道:“谢父皇,和妹妹拌嘴也有我的不是,明日我去储秀宫给她赔罪。姊妹们应该和气,才不叫父皇烦心。”

黛玉听着,活脱脱是一个宝钗。

她走到门口,还娴雅大方地向外间众臣行礼。

众人忙起来还礼。黛玉坐在靠门口处,端阳公主和他对视一眼,步履翩然地出去了。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宫禁森严,黛玉就再没有碰见过宝钗。

展眼就是中秋佳节,皇恩浩荡,皇帝和中宫娘娘赐下东西,并恩准黛玉等参加皇宫夜宴。

明月高悬,月影斜斜,皇宫西苑的宴台上笙歌鼎沸。

因是团圆佳节,皇帝也不要那繁文缛节,直接叫人摆了几条长桌,大家相近同席,弄盏传杯,语笑喧哗。

黛玉和胡惟清周正旭挤在一起。

黛玉到上边席位应酬了一番回来,已经喝得醉醺醺了,周正旭又给他斟了满杯的酒,“来,黛玉,饮了琼浆佳酿,明日即可高飞天宇!”

他斜眼看向滴酒不进的胡惟清,半是挤兑半是玩笑,“可惜喽,惟清不喝,倒没这口福了。”

胡惟清脸皮子薄,只讷讷地坐着。黛玉便道:“再斟一杯,我替惟清兄喝了这杯酒。”

“好!好酒量!”周正旭和他挤眉弄眼,“此酒就算是贺礼,明日若是身份贵重,也提携提携兄弟。”

黛玉很是无奈。这次中秋节礼,后宫有送给他们的礼物。黛玉比他们多了一柄玉如意,周正旭更笃定皇后娘娘看上了黛玉,一直拿话来酸。

“周兄也是一个小肚鸡肠不爽利的人,不如我把玉如意送你得了。”黛玉嘴上从不饶人。

周正旭摆手玩笑道:“我无福消受,九月就要请你们喝喜酒了。”

“恭喜恭喜。”黛玉又明着灌他几杯,直把他灌醉才罢休。回头看胡惟清,他忙摆手道:“叔父说酒乃穿肠毒,不许我喝。”

“谁叫你喝?我出去一会,若是陛下太子问起,替我遮掩罢了。”

黛玉溜了出去,在西苑的花园子里闲逛着,忽而有人从后头轻拍他的肩膀,黛玉回头,宝钗笑容可掬地站在一丛菊花处。

“是你。”他有几分高兴,宝钗在这偌大的宫殿里,也算是个亲近人了。

宝钗捧上来一对护膝,“这是我做的,算是谢礼。虽然说你在御书房很得陛下喜爱,但平常进出肯定要跪拜。穿上护膝后,冬天的砖石也不会硌到了。”

黛玉接过,手感极好,针脚密密麻麻,她定是用了心。他珍惜地揣进怀里,“你的病可好了?手脚还疼吗?”

“我的冷香丸带在身边,吃了一丸就好了。手脚上的淤青也早消了。”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黛玉还是瞧见她手腕处未能遮盖的伤痕。

“……好。”黛玉本想开口安慰,但宝钗看起来就是懂得自我消遣的人,他顿了顿,说道:“你别担心,我想个法子,将你送去端阳公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