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是。”李娇娇苦笑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人便已经和前世重合了起来,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故人重逢,却是隔了生死,隔了一辈子的光阴。
虽然李娇娇的上辈子并不长。
这一切反常之处好像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同时李娇娇也产生了新的疑惑,既然谢霁也是重新活过的,不更应该离她远远的吗?凑上来干什么?不怕她再瞧上他,对他死缠烂打吗?
“殿下还在恨我吗?”谢霁轻声问道。
恨他不曾回应爱慕、恨他送她前去和亲、恨他没能在那个夜晚带她出逃。
谢霁自己都恨自己,分明已经对她心动到难以自拔,可守着那份可怜的责任与道义,从不曾对她开口说出一句爱慕。
恨自己没能不顾一切娶她为妻,恨自己没能义无反顾带她出逃。才害得她早夭。
谢霁倒是希望李娇娇恨他,这至少说明他在她心中还占据着一个位置。总好过成为她口中只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李娇娇沉默着没有说话,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心中爱恨交织,深感无力。
或许是真真切切地爱过,割舍起来便有几分艰难,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感情与理智相互拉扯没有一方占得了上风。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斗争,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
李娇娇没有回答,只低下头去,默默擦干了眼泪。
谢霁知她心中有些松动,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从前的事是臣对不住你。”
“微臣心中也是有殿下的,只是不曾明说。”
“前世臣不曾娶妻生子,也日日悔不当初。时常想着若是早些告诉你,或者在那晚放下一切顾虑带着你走,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殿下说的江南的烟雨,漠北的风雪臣都去瞧过看过,想着若是你还在看到眼前的景色想必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谢霁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仿佛他亲眼见过了李娇娇在这些景色面前高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
“臣私心里想着殿下喜欢这些地方,说不定会来瞧瞧,顺带着也看看臣。”
“可是臣那时候已经老了鬓发斑白眼角也有了皱纹,唯恐被殿下嫌弃。”
“后来才知道臣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殿下狠心,竟连入梦也不肯。”
“想来您是恨着我吧。”才不肯来瞧一瞧他,哪怕他受尽了折磨。
谢霁说到此处,眼眶已经红了。他现下才弱冠,本应意气风发的年纪,看着倒让人觉察出几分孤苦伶仃。意气不再。
李娇娇听后却只觉得讽刺,冷笑连连,这究竟算什么?
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深情?
“谢大人难不成在责怪本宫?”李娇娇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直视着谢霁,反问道。
“若说狠心,本宫怎及得上你。当初拒绝的人是你,你有什么立场来责怪本宫狠心。”
“别忘了,那时候本宫已经死了,死在了和亲的途上。”
“谢大人指望一个死人入梦是否太严苛了些?”
“你做的那些在本宫看来不过是你求得心安的手段罢了,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何必想着来哄我?”
人死如灯灭,他就是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作为“死人”的李娇娇早就感受不到了。若非是上天垂怜让她重新活过,她早就无知无觉地躺在棺木里,也不知道被埋在何处。
在她看来谢霁的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更不会被这只言片语打动,只会坚定她放下他的决心。
谢霁想要解释,李娇娇却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谢霁,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当真是爱慕本宫,还是因为对本宫愧疚?”
“自然是爱慕,臣从未怀疑过这点。”
“臣对殿下绝非是因为心中有愧而想要弥补,不,不是,愧疚也是有的,但臣的的确确是心悦殿下的。”
“臣不知该如何表达,但殿下在臣心中与别的女子不一样,想必这是爱慕吧。”
谢霁有些慌乱,他第一次被人诘问住,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只能刻意强调这一点。
能言善辩曾在朝堂之上驳斥百官无言以对的谢大人竟也第一次感到词不达意。
“殿下是天底下对臣最好的人。殿下曾让臣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
“臣或许早就对殿下动心了。”
谢霁垂下眼眸,眼底墨色翻涌,那些尘封的记忆喷涌而出,又变得鲜活起来。
“父皇,儿臣心悦谢霁,想要择他为婿。”
琼林宴上初见,容貌秾丽的帝女像炙热的光辉一般闯进他的世界,照亮的又岂止是他的眼睛。
三年陪伴她为他寻医问药求神佛庇佑,又怎能不心生动容。
他从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不染凡尘的世外谪仙,不过是一个欲望缠身的凡人。
“幸得上天垂怜,赐殿下与臣奇遇,一切皆可从头来过,敢问殿下可否再给臣一次机会。”
谢霁抬眸,望着李娇娇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臣此生定不负殿下。”
“谢霁,你喜欢的当真是我吗?”李娇娇听见这句话,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心生疑惑,说道,“你喜欢的或许只是我对你好。”
“你或许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误当做是喜欢了。”
李娇娇想不明白,若真的喜欢怎么会一而再再二三的拒绝,怎么会送她去和亲,又怎么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殿下,臣从未这样想过。”谢霁连忙解释,他只是身不由己。
“好了,谢霁。”李娇娇摆了摆手,打断了谢霁的话,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我都知晓前世,那你也应该记得,熙宁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的那个雨夜。”
谢霁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他一生都铭记着那一天,那天过后他永远失去了李娇娇。
“谢大人记得便好。”李娇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她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目光冷淡地扫过谢霁,说道,“那日本宫曾说,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本宫虽不是君子,却也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是谢霁,我是李娇娇,此话便合该遵守。”
话音一落,李娇娇只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先前拉扯着她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只感到了轻快。
执念一散,爱与恨,她都不在乎了。
她本不是吝啬付出的人,倒也没有什么悔恨可惜的情绪,想必这就是释怀。
此刻她瞧谢霁,倒也只觉得他是个凡人了。
谢霁此时的心境却是与李娇娇截然不同,心情沉重,仿佛天都塌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身形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却是将他的心活生生剖出来踩在地上。
便再无一丝可能了吗?
谢霁张了张嘴,只觉得下巴酸胀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来。
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才勉强说出话来,声音嘶哑干涩有些含糊不清:“殿下……会……喜欢上……他人吗?”
这一句简单的话他却说得断断续续,只因字字都能让他肝肠寸断。
她会喜欢上赫连子晋,或着京城中其他的世家子弟,却唯独不能是他谢霁。
“这是本宫的私事。”李娇娇皱了皱眉头,冷着脸说到。
言下之意便是与谢霁无关,算是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线。
“你也应该早些娶妻,若是遇上属意的,本宫可替你去父皇面前说道说道,为你赐婚。”李娇娇想了想,柔声劝道。
既然要两清,便该早些断了念想。
“臣,告退。”谢霁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公主府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娶妻,他还能娶谁呢?他的心给了她,便不想再给旁人了,他今生便是为她而活的呀,可是她却不要他了。
明明春光和煦,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谢霁却只觉得入坠冰窟。
谢霁走后不久,绿珠便回来了,得知请帖已经妥帖送到了王芜手上,她心安定了不少。到时候便只看赫连子晋那边的意思了。
晌午过后,李娇娇歇了中觉起来,绿珠从外头领进来一个丫头。
十一二岁,生得瘦弱。局促不安地站着,手指纠缠在一起,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十分拘谨。
衣裳倒是穿了一身干净的,应是来之前洗漱打扮过了。
“殿下,你前些日子吩咐的,今日下面把人送来了。”
“这位是公主殿下,你见着她应该行礼。”绿珠对着那个女孩说到。
“免了吧,绿珠你别吓着她了。”李娇娇这才想起来那日从同顺酒楼回来后她让人去赎这丫头。这些日子烦心事一多,就给忘了。
“可有名字?”
女孩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阿娘死后,爹爹只叫我赔钱货。”
“那便叫你萤雪可好?”李娇娇问道,这丫头生得白皙,肌肤像雪一般,她便取了个雪字,前面的便是跟着府中来的。
萤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可想回家?若是想,本宫可以给你些银子,送你回家。”
“若你不想,也可以在公主府中谋个差使。”李娇娇问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求殿下别将我送回家。”萤雪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哀求道。
一想到回家,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回去了面对的只有爹爹的打骂,和再次被卖掉。
“我愿意当牛做马,服侍殿下。求殿下别将我赶走。”萤雪磕了几个头,她知道眼前的是个好人,和她的爹爹还有赌坊里的人不一样。
“本宫要你当牛做马有什么用。”李娇娇捂着嘴笑了,扭头吩咐绿珠道,“将她带下去,教习了规矩,最好识得几个字,先从粗使丫鬟做起。”
“若做得好也可到本宫身边来。”
“多谢殿下开恩。”萤雪又磕了几个头,知晓自己是被留下来。
“先下去吧。”李娇娇挥了挥手,将她们打发走了。
一语毕,便定了萤雪的去处。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王家那边也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赫连子晋应承了下来,但有个要求要李娇娇先答应,不然不会见。
这算是松了口,李娇娇喜不自禁,连忙派人去问是什么要求。
她心中高兴,只觉得今日是个好日子,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
可派去的人回来后却骂骂咧咧的,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赫连子晋的要求。
听清以后,众人皆齐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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