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女儿带来了,你们瞧瞧可值十两银子?"
李娇娇行至门口,又碰上先前那人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
“给我过来,别躲在后面。”男人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将女孩扯上前来,转头又笑着对那两位壮汉说,“二位爷瞧瞧,可还入得了眼?”
这人身量不高,肤色黝黑,眼角耷拉着小得几乎看不见眼珠,嘴唇厚而外翻,一张嘴一口烂牙就露在外头,脸上更像是只有一层皮贴在骨头上,长得可以说是十分难看了。
但他女儿却与他完全不同,她看着大概十一二岁,生得白皙,五官也端正,若是长开了也会是个美人。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衫,手中还捏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十分拘促地站在男人身前,满眼惊惧地看着眼前从头到尾打量着她的壮汉。
她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错。”壮汉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去签卖身契。”
“有这样的女儿,是你的福气。”
“是是,您说得是。”男人一听,喜笑颜开,跟在后头点头哈腰。
他马上就可以去赌场上大杀四方了,只要赢了钱,他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不!甚至更好!
“爹爹?”女孩下意识地回过头想要寻求父亲的保护,却被他狠狠推了一把。
“你就当没有这个爹爹。”
“爹爹也要卖了我吗?”
“爹爹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赌了吗?”
她终于意识到她的父亲要做什么了,眼中闪过绝望。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相信爹爹一直在骗她。
刚刚他还说要带她出来玩,还给她买了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冰糖葫芦,为什么转眼就要将她卖了?
她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里。
“老实些。”壮汉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往里拖。
在他们手里,她不像个人,倒像个货物。
那男人可能还残存了一分人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对着她说:“进去后要听话,好好活着。”
回应他的只有女孩仇恨的眼神。
“走吧。”李娇娇驻足看完了全程,心情有些低落。
“娇娇想救她吗?”赫连子晋在身后问道。
“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千千万万个。”
李娇娇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人叫张铁柱,娶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为妻,婚后不久生下了一个女儿,两人在京城里开了一个布庄。”
“他娘子生得美又勤劳能干,布庄的生意在他娘子的操持下越来越红火,家境也算殷实。”
“可是好景不长,张铁柱在别人的诱惑下染上了赌博,十赌九输,很快就将布庄输了出去,还欠了不少钱。”
“要债的人追上门,他拿不出钱便将娘子卖了抵账。”
“他的娘子不堪受辱,当晚就投河自尽了。”
“后来他带着女儿在城郊的一处破庙住着,白天他在码头做苦力卸货,赚了些银钱便又来赌。”
“可是他手气实在不好,每每都输个精光,如今又卖了女儿,也不知够他赌几把。”
“这姑娘倒是个可怜人,摊上这样一个爹。”
赫连子晋快走两步追上李娇娇与她并肩而行,对她讲述着张铁柱的故事。
他没有表态,但不难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厌恶此人。
“你从哪里知晓的这些事?”或许是目睹了张铁柱卖女儿的过程,李娇娇对这个故事也就没那么大惊小怪了。反而是好奇赫连子晋又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张铁柱这种身份是连画舫都进不去的,更别说和赫连子晋他们相熟了。
“听赌坊里的人说的,他在赌坊里也算出了名的。”
“被卖到赌坊的女孩,她们会怎么样?”李娇娇低着头往前走,声音有些闷闷的,心里更是堵得不舒服。
末了她又说:“罢了,不必说了。”
或许是夜深了,李娇娇只觉得吹在身上的风越来越冷了。
忽然,她感觉到手被握住了,宽大的手掌将她整个手都包裹起来,掌心的热意源源不断地通过接触的肌肤传来,驱散了寒意。
“嗯,我送你回家。”
赫连子晋走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面色凝重。
赫连子晋,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相信你吗?李娇娇望着他的侧脸,思绪万千。
“殿下怎么不开心?”
“可是质子欺负你了?”
李娇娇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绿珠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赫连子晋这种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殿下偏偏就喜欢他?
想必是此人花言巧语哄骗了殿下,绿珠心中对他的讨厌又上升了几分。
“没什么,”李娇娇侧躺在拔步床上对着烛火发呆,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女孩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或许不该冷眼旁观,应该救她的。
她是可以救那个女孩,可是又有谁来救她呢?
前世她不也像货物一样被卖去了黎国?
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只会让她以苍生为重,可分明是他们贪生怕死,却还要将她推出去成全他们所谓的天下大义。
真是可笑。
“绿珠,明天替我去办一件事。”
“去同顺酒楼赎一个人,是个女孩儿,她的父亲叫张铁柱。”
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谢霁,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珩一回家就添油加醋地将今日的经过都告诉了赵夫人,赵方仪一听就怒了,喊来谢霁亲自质问。
“你怎可擅自动用你哥哥的东西?”
“如您所见,只是为了替他还赌债。”谢霁端坐在那里,眼皮都没有抬,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既是还债,家中难道没有现银?何至于动用房地契?”赵方仪怒容未消,谢霁的这番说辞在她看来根本站不住脚。
她甚至怀疑谢霁就是故意的。
这孩子越长大便越不听话了。
“他总共欠了赌坊一千八百二十两银子,娘既然管家,难道不知道家中没有这么多现银?”
“我若不动用房地契,您的儿子今日便要被人砍下一只手来。”
“到时候想必您又要恨毒了我。”
谢霁冷笑一声,言辞之间嘲讽的意味甚浓,他看向赵方仪的眼神冷冰冰的,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倒像是在看陌生人。
“怎么会欠了这么多?”
赵方仪有一瞬间的惊讶,她知道珩儿爱赌,但每每这些事都是谢霁去处理的,她也并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乍一听见这个数目也暗自心惊,这可抵得上谢家整整一年的花销了。
可相比起儿子被人砍去手,这些银两又有些无足轻重了。
“那便要问问您的好儿子了,他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想必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这话更激起了赵方仪心中的怒火,但她也心知无可辩驳,便将矛头又对准了谢霁。
“你怎么说话的?他是你大哥!”
“他纵有千般不好,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弟弟的来明嘲暗讽!”
“东西你想办法赎回来,本就是你大哥,没有给外人的道理。”
谢霁静静打量着赵夫人,他的母亲,沉默不语。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和谢珩比起来,他不像是她的儿子更像是个外人。
一个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的外人。
前世他不知道帮谢珩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今生他是不想管了。
“他自己欠的赌债用自己的东西还,不是天经地义吗?”
“更何况还未分家,娘为何笃定就一定是他的?”
谢霁倒不是在乎谢家的这点东西,整个谢家的财产加起来和前世他拥有的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重物欲的人。
他只是有些愤愤不平,为何在母亲的心中他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他是长子,又不像你这般有本事,我若不替他打算,他今后可怎么办。”
谈起谢珩,赵方仪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谢霁你将来前途无量要什么没有,总不能这点东西都要和你哥哥抢吧?”
赵方仪防他像防贼一样 ,看得谢霁心中火起。
笑话!
“娘究竟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
"谢家如今的状况可养不起一个赌鬼。"
谢霁脸色铁青,终于忍无可忍出声质问。
“放肆!”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赵方仪气得面红耳赤,起身就给了谢霁一个巴掌。
一声脆响,打懵了两个人。
谢霁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红色的掌印,根根分明。
嘴里浮现出若隐若无的血腥气,他舌尖抵了抵脸颊,有些疼,但更多的是麻木。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眼中却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
“阿瑜,娘不是故意的。”
阿瑜是谢霁的小字,赵方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她有些不安地站在谢霁面前,脸色煞白,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被她打过的地方。
她的手还未碰到谢霁的脸,就被他打开了。
“娘还是多关心关心谢珩。”
谢霁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你的脸?”
“夫人她打你了?”
松烟看着谢霁脸上触目惊心的掌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得是用多大的力气才能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真不明白夫人怎么想的,别人家要是有公子这样的孩子高兴都来不及。”
“怎么偏偏她对公子就这般苛刻。”
松烟说着也是来气,替谢霁不平。
“多嘴多舌,这样的话以后少说。”谢霁用冷帕子敷着脸,眸光暗沉。
人心本就是偏的,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求在母亲心中有一席之地呢?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只是……”松烟捏着香囊,里面有谢霁要的东西,他有些犹豫,迟疑地开口,“公子当真要这样做吗?”
“您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何必再糟践自己?”
“而且,宴会那日人多,不出半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到时候公子您的名声……”松烟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公子当真要这样做?”
“我已经考虑过了,不必担心。”谢霁伸出手,暗色的香囊就落到了手心上。
他手掌收紧,感受着里面的绵软。
已经过了太久,他差点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病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