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远远地等在原地,只能看见自家殿下与人在交谈,却并不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见赫连子晋面色阴沉地回来,月影担忧地问道。
“无妨。”
“派几个靠谱的人去盯着谢霁,有什么动向及时报告。”
赫连子晋垂下眼帘,想了想后又说:
“还有公主那边也找人看着,要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公主?”月影面露疑惑,有些不解。
“属下愚钝,敢问殿下是哪位公主?”他单膝跪地抱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赫连子晋的神色。
“你说呢?”赫连子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月影将几位公主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却依旧没能确定是谁,他低下头不敢出声。
“端阳公主。”赫连子晋薄唇轻启,这四个字在舌尖缱绻一番,才轻轻吐出。他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耳朵也微微泛了红。
那人曾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心事,如今却有了可以大胆说出来的机会。
心中喜悦到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他淡淡地瞥了月影一眼,低声骂道:
“蠢货!”
赫连子晋嘴上虽然骂着,但心情好,看他倒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殿下对端阳公主……?”月影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突突跳了两下,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是,我心悦她。”未等月影问出口,赫连子晋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殿下,可是认真的?”
“可她是大陈的公主,未必对您安了好心。”
“殿下这些年处境艰难,可都与大陈脱不了干系。”
月影说到此处,不由得气愤了起来。
大陈这些人,惯会做表面文章,背地里隐私手段却不少。多亏殿下机警,才能多次死里逃生。
他厌恶所有的大陈人。
“真说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是黎国的皇帝陛下吗?”赫连子晋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他甚至不愿意称那个人一声父皇。
只因那人不配,不过是一个懦夫罢了。
“月影,你管得未必太宽了些。”他沉下脸,眯起眼打量着月影,目光锐利,处处透露着危险的气息。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的狼,居高临下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做好了随时将入侵者一击毙命的准备。
“属下只是担心殿下感情用事,耽误了我们的大计。”月影抱拳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在赫连子晋的凝视下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我自有安排。”
“这次就饶了你。若再有下次,自行去领罚。”
“起来吧。”
赫连子晋转过身去,走到了马车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侧过脸:“明天让月娘过来见我。”
“也该让那位皇帝陛下想起我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味不明。
“见过公主殿下。”
“端阳求见父皇,烦请公公通传一声。”
“公主稍等片刻。”
勤政殿大门紧闭,灯火通明,李娇娇盯着殿门外的盘龙红木柱失神。
她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她回到了十五岁的琼林宴上,没有选择谢霁,而是选择了赫连子晋,而此刻,她正要去求父皇赐婚。
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她心中有些忐忑。虽说她曾苦恋谢霁三年,为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事,可求赐婚却还是第一次。
李娇娇的手心出了汗,一片湿滑,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胸膛。
“公主,您请进。”
“有劳公公了。”
李娇娇愣神的功夫,宫人就已经通传完毕了,她道了声谢,随手赏了个荷包出去。
“多谢殿下。”宫人喜滋滋地接过,掂了掂重量,揣进了衣兜里。
李娇娇走到门口,看见里头宛如白昼的烛火,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几分退却来,或许是前世的记忆在作祟,她只觉得仿佛被人扼制住了喉咙,让她喘不上气,她在恐惧进入勤政殿。
“殿下,您怎么了?”宫人看见她突然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
李娇娇摆了摆手,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大陈没有在与黎国的战斗中节节败退,没有文武百官指责她不顾天下大义,父皇还不会竭斯底里逼着她去和亲。
她还是父皇最喜欢的女儿,父皇一定会同意这件事的。
李娇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迈过了勤政殿的门槛。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殿中染着龙涎香,书案上堆满了折子。李定宇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并没有从奏折中抬起头。
“父皇,儿臣想请您赐婚。”
“儿臣心悦赫连子晋,恳请父皇成全。”
“混账!”
砰的一声,一只通体碧色的茶杯砸在了李娇娇的脚边,碎得四分五裂。
“你可知他是谁?你就敢求到朕面前来?”李定宇拍案而起,指着李娇娇的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身为女儿家,连最基本的矜持都忘到脑后去了?”
“你是大陈的公主,他不过是个质子,你就存心想让朕难堪?”
李定宇想到宴会上的事情,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儿臣知道。”李娇娇跪在地下,迎上李定宇的目光,坚定地说,“儿臣不在乎他质子的身份。”
“父皇之前说了,让儿臣选自己喜欢的,可他就是儿臣选的,最合心意的人。”
“父皇难道想反悔不成?”
“放肆,都是朕平日太惯着你了,竟让你如此肆意妄为,不顾及皇家的颜面。”
李定宇双目通红,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父女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 ,最终还是以李定宇叹了口气结束。
“娇娇。”他的神色柔和了些,“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嫁给赫连子晋这件事不行。”
“娇娇,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不去和亲这件事不行。”
李娇娇的脑海里突然响起父皇前世对她说的话。
那时她也是这样,跪在父皇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可依旧没能换来他的怜悯。
“父皇,若是哪一天,黎国与大陈开战,大陈败了,您会送我去和亲吗?”
李娇娇垂下眼眸,试探着问到。
“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李定宇斩钉截铁地说。
大陈强盛岂是黎国这种边陲小国能比的?一百年前,那群人就被先祖赶去了漠北,如丧家之犬一般。
这百年内更是从未战胜过大陈,十年前还因为惨败差点灭国,不得不送来质子求和。
当然这些话都不足与对李娇娇说,一个女儿家,不需要知道太多。
“黎国根本不足为惧。”
“娇娇,父皇虽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也不必自降身价嫁给赫连子晋。”
“他黎国质子,可配不上朕的宝贝女儿。”
是吗?
李娇娇心中有些发冷。
她的父皇这样说着,可事实上,真到了那一天,她只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出去。
他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皇位。
李娇娇总算知道,那股违和感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可怜她前世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的婚事也是该定下来了。”
"依朕看谢霁倒是不错,便让他做你夫婿可好?"李定宇思索了片刻后说。
“父皇,儿臣不愿。”
“谢霁才华横溢,是个治世之才,儿臣不愿耽搁他,也不愿父亲未来失去一位肱骨之臣。”
她更不愿与谢霁彼此蹉跎一生,相看两相厌。
“和赫连子晋你就愿意了?”李定宇气极反笑,上下打量着李娇娇,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一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是。”李娇娇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你就是存心来气朕的!”
“朕罚你闭门思过三日,好好想清楚。”
“滚下去!”
李定宇终于控制不住怒气,对着李娇娇吼道。
勤政殿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就这样,她被赶了出来。
李娇娇顺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下,烛火照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冷清。
她回头看了一眼勤政殿,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可她心中却觉得那是一处深渊,可以吞噬无数人的深渊。
前方是沉沉夜色,灯笼微弱的光并不足以驱散黑暗,李娇娇却头也没有回地往前走去。
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难过。
李娇娇想到那双如琉璃般的眼睛有些惆怅。
是她失约了。
谢霁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又被赵夫人叫去。
“娘您找我?”谢霁的脸上难掩倦意。
“今日琼林宴,公主选了谁?”赵夫人面露紧张,她这位儿子才貌双全,若是入了公主的眼,可如何是好。
“公主她选了赫连子晋。”想到此事,谢霁的心中就又是一痛,心情也愈发烦躁起来。
“怎么选了他?”赵夫人有些惊讶,但也只有一瞬间,她心里松了口气。
“对我们倒是一件好事。”
“娘,您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歇息了。”谢霁舌尖发苦。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赵夫人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满。
“王家初七有个宴会,已经派人送了帖子过来,到时候你记得去一趟。”
“王家的二小姐今年就要满十七了,还未定亲。”
“王家此番或许有意为她择婿。”
“阿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赵夫人将请帖递给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王家在京中势大,若能得其助力,谢霁的路会好走很多。
谢家这些年人丁凋敝,入仕的也少,曾是姻亲的王家也早就断了往来。
如今王家愿意再送帖子来,对谢家来说是件好事。
赵夫人是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谢霁看着眼前的请帖,迟迟都没有伸手去接。
他不需要一份姻亲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他甚至有些厌倦了永无止尽的政治斗争。
“娘,我不想去。”谢霁垂下眼,神色晦暗。
“谢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夫人柳眉倒竖,面露凌厉之色。
“莫要忘了你的使命。”
“你身为谢家子弟,所作所为都应以家族为重,现在岂是你任性的时候?”
“我并不是在和你打商量,这个宴会,你不去也得去。”
“谢霁,如今只有你能救谢家了。”
“这些年,娘有多艰难,你应该都看在眼中,你要听话,我们就要熬出头了。”
“阿霁,好好表现,娘等你的好消息。”赵夫人不由分说地将请帖塞进了谢霁的手中。
谢霁没有说话,冷着脸收下,转身走了。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赫连子晋说的话:
“难到你就适合?”
“谢大人的家族会同意你尚公主吗?”
可恶!可恶!
谢霁抱着头,无力地蹲下身子,他痛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需要权力才能不被家族摆布,但权力会让他离李娇娇越来越远。
他的心被左右拉扯着,心痛到麻木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副画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画中的女子一身红衣,青丝如瀑,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她巧笑嫣然,竟比花还要娇艳上几分。
“娇娇。”
谢霁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颊,悲喜交加。
他蜷缩在床上,画卷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睡。
回想起前世,他的一生,有三件后悔的事。
第一后悔在琼林宴上当众拒绝了李娇娇,未能与她结为夫妻。
第二后悔那晚不曾带她逃婚,害她命丧黄泉。
第三,最最后悔,那夜未曾对她说真话。
并非无意,而是早就动心了,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祝看文的宝贝们,新的一年,健康平安,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