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间的霜化了,就到了曲稚言所居的别院。
曲稚言念诵两段口诀,对昏迷的少年捏了个洁身术,将他置于自己所居院内西厢房的床榻。厢房内采光通透,布局甚是素雅,刚进门,一股紫檀的清香就萦绕在鼻尖。
陆冷惟被雪水浸湿的衣衫又凝结为冰霜,与鞭伤黏连,曲稚言只得将瓶瓶罐罐置于床头,小心翼翼地扯开少年的衣襟,生怕手一个不稳将创口撕裂。
用药酒清掉伤口处的尘污,曲稚言又在指尖处沾了清清凉凉的药膏。纤细白嫩的素手上下翻飞,将祛腐生肌之疗效的上好药膏细致抹匀在少年那狰狞凶戾的伤口上。
点在伤口处的指尖一顿,少年下意识向近墙一侧的方向微蜷,他细密的睫毛颤了几下,湿漉漉的,看上去柔顺又乖巧。
扯开细布包扎好少年身上的伤口,曲稚言帮他掖好被角,取出入门弟子统一发放的衣物,将其放在少年的枕边,供他换洗。
少年皮肉上的伤痕深可见骨,但最难缠的还是陆冷惟体内紊乱的经脉。纵然是给他服用上好的灵药琼浆,也需要长时间的静休调养才能治愈如初。
看陆冷惟被冻得惨白的脸,曲稚言实在难以将他与小说中残忍狠毒,暴戾嗜杀的最终反派联想到一起。陆冷惟的额头持续发烫,曲稚言认命地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取出灵药与药舀,从屋外清了块足够大的空地。
管他系统不系统,好感不好感的,先把他的命稳住再说。
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师,曲稚言不敢乱动陆冷惟受损的经脉,生怕因为浅薄的医理知识将陆冷惟的性命风光抬走。不过区区驱寒的汤药还是清虚书院的选修课程中学过的。
曲稚言不得不庆幸随着修仙境界的上涨,她的记忆力也随之增强,清虚学宫中学到的知识未全还给教习先生。曲稚言思索,将辛热散寒的灵草紫顺子嫩茎为主药,与具有回阳通脉功效五味菊配伍,加以辅药一齐捣杵,再熬上半个时辰,一碗简易的驱寒汤便煮好了。
倚靠墙根坐在小石凳上,曲稚言怀里揣着把纸伞,眼睛盯着陶瓷药罐上方跳动不休的盖子,思绪随着飘洒的水蒸汽渐渐远走。
现在她才有时间理清思路。三个月前,师尊曲君晓大婚当晚,曲稚言帮师父挡酒,察觉其中一杯酒水中被掺了药物,于是她用长袖掩盖,将酒水偷偷倒在地上。
曲稚言没少听过外面编排自己暗恋陈子铉的闲言风语。她的师父听信黒卦卦师的谗言,有事没事就让她去给陈子铉送东西,商量两人订婚之事。若是自己真心心悦陈子铉,药物作用下与和陈子铉长得相似的陆冷惟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后果不堪设想。
曲稚言猜测这大概率是原著中恶毒女配谢云晚的手笔,她的爷爷谢长老与她师父在清虚门内本就隶属不同派系,曲君晓大婚当天属谢长老一派的人灌酒最多。且谢云晚性情善妒,对男主陈子铉心存爱慕,剧情中曲稚言作为陈子铉未婚妻,也替云昭昭挡了不少来自谢云晚的仇恨。
陆冷惟来路不明,清虚门内,能悄无声息给陆冷惟安排一个身份的人不多,但对象若是谢长老的权势,倒也并非难事。所有人中,谢云晚的确最有动机与嫌疑。
曲稚言叹了口气,她为了规避剧情闭门不出,还是没逃过大师姐的身份和恶毒女配的恶意。
若情节照此发展下去,难说她会不会走回原著的老路。
掀开锅盖,曲稚言任其氤氲雾气弥漫,模糊自己的脸。
闭关期间,她与系统达成协议。陆冷惟存活至结局并将幸福值刷满,系统就送她回家。
曲稚言挣扎了这么些年月,深知自身力量渺小。与原著剧情和天道意识对抗并非易事。她想回家,现代世界有她心心念念的人。且顺从原著剧情也是一死,系统的帮助,或许是她摆脱被动的机会。
想到陆冷惟对她那负数的好感度,曲稚言的心沉了下去,她与陆冷惟之间怕是存在误会。听郝厄说话的口吻,顶着她的名号对陆冷惟实施霸凌的怕是不只他一个人。陆冷惟体内有一半以恢复力著称的魔族血脉,即便如此也被折磨到晕厥,还有他身上那密密匝匝的伤痕,他这三个月经历过什么属实有待商酌。
若被迫卷入这场恶意狂欢的不是体内有着一半魔族血统的陆冷惟,那他真的能等到自己闭关三个月归来吗?曲稚言眉间罩上了一层阴云。
“是江芸芸吗?我大概需要你帮我调查点事情。”没有过多犹豫,曲稚言颇有些郑重地掏出传讯镜,让戒律司的朋友帮忙调查这三个月来霸凌陆冷惟的参与者。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水雾沿窗棂挤进屋内,空气略显潮湿,润得檀香凝绕在鼻尖,余香久久未曾消散。曲稚言推开房门离去后,本应处于昏迷状态的陆冷惟兀地睁开双眼,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搞不清曲稚言想做什么,是打算换取他的信任方便进一步羞辱吗?先是对他好一点再将他推入深渊,这手段他早在未逃离魔宫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陆冷惟的体温偏低未重返至常态,他此时却感到浑身发烫,头脑晕晕沉沉,全身骨头像是要分家一般散漫。少年支起身子,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房间被渲染成红色,再转至蓝色,绿色......似被打翻的毛线般缠绕一团。
他使不得多一分的气力迈开步伐,只得匆忙扶住檀木床头,头部微微向后仰,他断断续续地喘息起来。
世界冷寂了几十秒,陆冷惟终于可在密密匝匝芝麻小点的间隙处窥得屋内格局,他刚准备起身,脑海内富有节奏感的鼓声响起,只觉丹田处传来一股剧痛。
陆冷惟用手捂住丹田,一只晶莹剔透的白胖虫子蜷缩在他下腹部的丹田内,正随心脏跳动的同频蠕动。这只蛊虫肉感十足,头胸昂起,末端微钝呈扁平状,质感如同白玉的躯干朦胧显现不知意的金色密文,它腹部气门的每一次张弛,都使得陆冷惟丹田之处疼痛加剧。
意识到床头处沾有曲稚言体温的火狐裘带给他的眷恋感,陆冷惟顿时警觉,深知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个房间。
若不是这蛊虫害他失去自保能力,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陆冷惟运用他为数不多能操纵的灵力,地压制这情花蛊三个月,每天晚上都痛不欲生,好不容易暂时将它勉强压制住,一遇到曲稚言,丹田又是剧痛得一塌糊涂。
脆弱的木门被凌冽冬风吹得咣当作响,寒意袭面,陆冷惟犹豫良久,还是不情不愿地将曲稚言放在床头的火狐裘披在身上。他考虑过这裘衣是否会被曲稚言动了手脚,只是面对凌冽的寒风与身上惨重的伤势却也没有其他选择。
他下了地,像踩在棉花上,每一处骨缝间都渗出寒意。仅走了几步,少年的额头便冒出了细密的虚汗。
推开房门,北风阵阵吹来,陆冷惟牙关紧咬,步入漫天大雪之间,没有回头。
待曲稚言提着满满一碗汤药走进厢房时,被子里的温度已经凉了。
对陆冷惟的离去,她并不觉得意外,对魔族的恢复能力又有了几分认知。
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床头,曲稚言轻挑了一下眉毛,放下心来。看来他人倒是不算太傻,至少不至于下山途中被冻死。
曲稚言掀开碗盖,一股子腥臭之气迎面扑上,无数类似蛆虫的生物扭曲弹跃,气泡破裂时甚至能听到婴儿的啼哭。装盛汤药的瓷碗精致优雅,里面却翻腾着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粘稠液体。
清咳一声,曲稚言不仅毫无气馁,甚至还有点心虚。她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诱骗陆冷惟将它喝下去。虽然汤药的品相奇特,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是药效还是不错的。
但要是说实话,若病人是她,这药她也不乐意吃。
要不就带给师尊吧,权当是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陆冷惟受这么重的伤,走不了多远你不去把他寻回来吗。」
冰冷的电子女音冷不丁在脑海中响起,曲稚言游刃有余地熄灭炭火盆的火,不慌不忙道,“不必。他既然敢走,想必是对自己的伤势有着一定的了解。”
“再说了,陆冷惟作为反派,生性多疑,要是一下子对他太好,他反倒会起疑心。”
运转灵力将散开的被褥恢复原有模样,曲稚言轻捏下颚,细细思索如何将陆冷惟对她的好感度拉回正值。
庭院内传来一阵吵闹,声音顺着窗缝划过曲稚言的耳畔。曲稚言信步出门,只见一长约四尺的仙鹤优雅地扑腾着双翅降落,掀起一阵凉风,仙鹤停落之处扫开了地上的块块积雪。
平稳落地,仙鹤亲昵地将细长脖颈凑近曲稚言,将口中叼着的信件递到她手中。又猛烈扑打着翅膀,于空中盘旋两圈,匆匆飞向天边。
甩开信纸,秀气的墨迹跃然纸上,信尾未著姓名,曲稚言看到第一眼就知道是她的师尊曲君晓的笔迹。且如今流行用传讯镜交谈,传讯镜的距离虽说无法遍及五域,作为门派内的沟通手段自然也是够用,也就她的师尊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信纸上只书写着游云惊龙的四个大字“速来主殿。”
曲稚言抬头望向近乎融于天色的山巅,一丝没来由的不祥预感乍然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