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对周家来说,年后最重要的事也来了——
——余桃的生辰在正月十五,她满十五周岁,及笄了。
“女子十有五年许嫁,笄而字”。
贵族人家通常会为女儿举办流程繁琐的及笄礼,但在平民百姓家中,及笄便没有那么些规矩,通常就是当普通的生辰过。
也有讲究些的,办个简单的仪式,由女性长辈为女儿盘髻加笄。
余桃的生辰恰逢元宵节,在越朝,元宵节可谓是比春节还要热闹、盛大的节日,文芳芳自是要给余桃好好过个生辰的。
新衣服新鞋子是早就准备好的,这次文芳芳没有自己在家做,而是特意带了余桃的尺码,去找县城的裁缝定做的,是城里姑娘时兴的样式。
又买了许多果子点心,全是余桃爱吃的。
“小桃儿,快试试衣服。”文芳芳一拿到衣服,便送到余桃房里。
余桃:“年前不是才做了新衣服吗?”
文芳芳笑:“傻孩子,及笄不得穿新的呀?”
余桃这才想起来是生辰要到了,还有两天便是十五。
巧的是,余桃自己在现代的生日也在正月十五,只是她每年都过得简单,没有特别庆祝。
新裁的衣服是春装,上身配的玉子黄背心,下面则是牙色百褶裙。
文芳芳道:“这可是府城最时兴的样式,你快试试。”
余桃便换上了衣服,尺寸刚刚好。
这黄色最显人黑,要是还是秋天那阵,余桃是万万不敢穿这个颜色的。因为她天天往山上跑,皮肤晒成了小麦色。
入冬后她在家里捂了一阵,又迅速的白嫩了起来。
此时这玉子黄色,衬得她愈发活泼娇俏。
文芳芳笑:“小姑娘还是穿鲜亮点好看。”
说完,她抬眼看了看,见周喜和珍珍在屋外,此时屋内就她们二人。
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在余桃耳边轻声道:“小桃儿,这十五一过,你便是大姑娘了,我们想着......到时候你还是搬到安子房去住吧。”
余桃一愣。
这些时候她和周喜一块住习惯了,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人家正经聘回来的儿媳妇,眼下周安身子好多了,在他们看来,确实是该圆房了。
见余桃木木的发怔,文芳芳以为她是害羞。
“......这事儿原本也不该我说,但你娘去的早,你也喊了我这么久的娘,我就托大揽了这活。”文芳芳说着便掏出一本书,塞到余桃手里。
余桃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本画工粗糙的春宫图册。
文芳芳便絮絮叨叨的,开始给余桃普及某些知识。
当初周喜出嫁前,她也是做了一回这样的工作的。
只是女儿出嫁和教儿媳妇到底还是不一样,文芳芳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讲得磕磕绊绊的。
而实际上理论知识相当丰富的余桃:......
作为一个有知识有见识的成年人,余桃该知道的都知道。她对“相关知识”的了解,不仅更科学健康,还种类丰富、涉猎广泛。
余桃恨不得反过来跟文芳芳科普一下什么才是健康的两性知识。
当然,她还不至于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
文芳芳讲完,留下一本图册给余桃自己领悟,人便离开了。
余桃看着那本册子,陷入沉思。
圆房?和周安??
别看她理论知识丰富,其实在现代,余桃也只谈过一场纯情的恋爱,并没有实战经验。
她不排斥和周安相处,相反,她感觉自己还挺喜欢周安的。天天与一个长得好看、性格温和的少年朝夕相处,本身就是一件愉悦的事。
而当他一身书卷气,却为她剥橘子皮、熬姜汤时;当他满眼温柔笑意,轻声喊她“桃娘”时......余桃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泛起涟漪,很难不心动。
但心动仅仅是心动。
余桃再怎么努力融入这个时代,实际上还是有着旁观者的视角。
这让她很割裂。
她要用周安妻子的身份活下去,但骨子里却无法认同古代女子十五岁就要生儿育女这件事。
越朝再怎么国泰民安,也改变不了封建社会的本质。
她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芯子里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她只能努力让自己活的好一点,不敢做什么改朝换代的梦。
身似浮萍、命如草芥,她哪敢将一颗真心交付给别人。
余桃垂下眼眸,换下新衣服收好,又从荷包里取了几两银钱,借着生意的名头,去了趟县城。
正月十五。
周家比往常要热闹许多,一场生辰不至于要宴请宾客,但架不住村里的妇人都想凑这个热闹,不请自来的过来围观。
春丫和几个余桃相熟的姑娘挤在周喜房里,叽叽喳喳的聊天打趣。
“小桃,你的新衣服真好看。”
“我去县城见城里姑娘都穿这个样式。”
“我也想去城里裁一件这样的。”
“哪用得着去城里裁,买布回来自己做就是。”
.....
一个叫翠娘的姑娘笑嘻嘻的凑过来,掏出口脂给余桃抹上:“这是我从我娘那里借来的,府城时兴的石榴娇,给你涂上,气色好看些。”
翠娘在余桃嘴上点了点,又抹了些在她两颊。
周家因为早些年家里没钱,不管文芳芳还是周喜,平日里都是不用胭脂的,后来挣了钱,也只买些保养的面膏。余桃则是因为觉得古代的化妆品铅含量太高,也不爱用。
所以周家是没有胭脂水粉的。
余桃本身的唇色是粉色偏淡的,加上最近养白了皮肤,素面朝天时显得干净乖巧。
此时唇上抹了石榴娇,两颊也带了粉晕,映着她鼻梁侧边一点殷红的小痣,便多了几分娇艳欲滴的风情。
“小桃今天真好看!”
“翠娘,石榴娇也借我抹点可以吗?”
翠娘笑着啐她:“等你嫁人了我再借你抹。”
姑娘们笑闹起来,好不热闹。
随后文芳芳便进房来,她儿女双全,又是余桃的婆母,自然是当得这个笄者的。
她满目慈爱,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给余桃梳头。
平时余桃的头发多是文芳芳和周喜盘的,她年纪尚小,文芳芳总给她盘挂垂髻或丱发,就是分在左右两边,或盘起或垂挂的发型。活泼可爱,适合未婚的小姑娘。
既是十五及笄,文芳芳便给她梳了单螺髻,形似螺壳盘于顶上,这是成年妇女常用的发髻。
盘好头,她拿出一支亮银的簪子给余桃簪上,又拿了铜镜给她看:“看看,我们小桃儿真漂亮,盘了头更像大姑娘了。”
余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新鲜。
原身瘦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眼下脸上略微圆润了,竟然越长越像余桃本来的样子,俨然就是十五岁的自己。生辰一样,长相也一样,让她忍不住怀疑,余小桃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前世。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银簪上点翠珠花,做了精致的桃花样式,一看就不便宜。
余桃犹豫道:“这发簪太贵重了......”
没有个五六两银子只怕买不来。
余桃平日里也不爱打扮,五六两银子花在吃食上,她眼睛也不眨;但买个不常用的发簪,她还是有点心疼的。
围观的妇人们也发现这簪子下了血本,纷纷议论起来:“珠花银簪,文婶子可真舍得。”
“那可不,没见平时这婆媳俩就亲的跟母女似的。”
也有酸的,小声嘀咕道:“谁家婆母还给儿媳妇办笄礼的.....”
文芳芳安抚地拍了拍余桃的手,笑道:“这发簪可不是我挑的,是你夫君早早便准备好的,他没找我拿钱,我可不知道值多少钱,你就说戴着好不好看便是了。”
周喜笑着说:“这我倒是知道了,前些时他天天抄书,灯油都废了不少,攒了六两银子。”
围观的妇人们便哄笑起来:“还是安子会疼媳妇。”
周安买的?
他什么时候还抄书了?
这些时余桃天天在温室里耗着,没怎么关注周安在做什么,只以为他每天在房里读书,没想到竟是抄书攒钱,给她准备及笄礼。
何以结相于,金簿画搔头。①
发簪寓意结发,是求取正妻之意。
他的心意这般赤诚,余桃只觉得心中又暖又胀,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眼中水光氤氲,似要落泪。
她小声答道:“......好看。”
周围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只道她是害羞了,纷纷打趣调侃着。
毕竟是元宵佳节,这边及笄礼成,妇人们看够了热闹便各自回家了。
春丫还没走,又道:“小桃,我们今天还想去县城,你来不来?晚上有灯会呢!”
文芳芳这次没同意:“今儿县城肯定人多,你们几个小姑娘去凑什么热闹,灯会又是夜晚,回来得什么时候了?当心被拐子抓走!”
她点了点春丫的额头:“你都要出嫁的人了,还天天惦记着玩。你也不许去,我得和你娘说说。”
春丫一听,连忙告饶,抱着文芳芳的手臂道:“姨母,好姨母,我不去了还不成吗?别跟我娘说了......”
县城是去不成了,余桃觉得挺可惜的。
她倒是真想瞧瞧元宵灯会。
周喜安慰道:“小桃儿,晚上村子里也会点灯,吃完晚食咱们可以去小李村,听说今年要演皮影戏,大家伙都在那边,也很热闹的。”
虽然比不上县城的灯会节目丰富,但是乡下人也有自己庆祝佳节的方法。如周家村、小李村这样,每年便是由里长安排,几个村子一起办些节目,供村民们庆祝佳节。
看皮影戏也很有趣,小李村往返近,文芳芳便由她们去玩了。
吃过晚食和元宵,春丫带着小虎子来喊余桃,周喜本来要同去的,但珍珍闹着要困觉,周喜便只能留在家里陪珍珍。
村里人家挂的灯多是自制的,样式简单,但夜里挂了各式花灯,仍然很好看。
余桃开开心心的玩了一场,看了皮影戏,还吃上了小李村分发的芝麻元宵。
等她玩的心满意足回家时,却傻了眼。
——周喜的房门紧闭,说是已经睡了,不让她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明天更新晚一点,大概6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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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何以结相于,金簿画搔头。——魏晋·繁钦《定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