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仙楼是沂县最大的酒楼,来往的都是贵客。主楼阁楼便建了三层,一楼是散座,二楼以上则是雅座。不仅提供餐饮,更有歌舞伎子表演助兴。
像余桃这样的穿着打扮,一进门便被小厮给拦下了。
小厮还算客气,问道:“姑娘可是来用餐?”
余桃点点头。
小厮有些不信,但见这少女虽衣着朴素,表情却极为自然,没有半点紧张惶恐的情绪,倒像是常来的。
若余桃知道小厮在想什么,只怕要嗤之以鼻。笑话,什么饭馆她没见过,下个馆子有什么可紧张的。
小厮也怕自己看走了眼,还是把余桃迎进门,客气问道:“带走还是堂食?”
余桃反问:“有些什么菜?”
这会的酒楼还不兴用菜单,都是靠小二口报菜名。
这小厮就余桃报了一段最近的时令菜,愣是把余桃给听饿了。
怎么说呢,就是丰盛!
余桃在周家村吃顿大白菜五花肉就觉得生活改善了,到了酒楼才知道,她还是眼光短浅了些!
就听那小二报的,什么麻饮小鸡头、盐酒腰子、鲜鹅酢、酒蒸白鱼......全是听上去就精致又新鲜的吃法!
余桃按捺住了堂食的冲动,提醒自己外边还站着个花妮,她既不能吃独食,也不想请她吃饭,于是便打算点份菜打包带走。
余桃又问:“博士,可有什么酒?”
她也是听别人喊“博士”,才知道这时候喊店小二不能喊“小二”,得高喊一声“博士”,如茶博士、酒博士。
博士就介绍道:“小店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剑南烧春......您来哪个?”
有些余桃听过,有些没听过,她摇摇头:“不要了,就一份盐鸭子吧。”
为什么点盐鸭子?因为听起来保险,不踩雷。
而这一份盐鸭子就七十文了,余桃掏钱时很是心痛。
等鸭子时,余桃就开始跟掌柜的攀谈:“您这酒类还挺多,平时是稻米酒卖的好,还是高粱酒卖得好?”
这临仙楼的掌柜大腹便便,身上穿得衣服看起来都不便宜,见余桃手上自己带的酒壶,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农家自酿的酒,他们多是看不上的。
掌柜的就道:“各半吧,来的都是贵客,嘴挑的很,店里能留下的酒类都是千挑万选过的,不然哪敢拿去贵客眼前献丑。”
余桃觉得他在内涵自己,但也不恼,直话直说道:“不瞒您说,我这有一酒,想请您掌掌眼。”
不等掌柜的回话,她就打开了手中的酒壶盖,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本想拒绝,但这股香味实在特别,他再定睛一看,那瓷白的酒壶里,酒竟是金黄澄澈的,不免奇道:“姑娘这是什么酒?”
这就是余桃要用瓷瓶装的原因了。这年头因为酿酒技术不成熟,民间自酿的酒总是有些浑浊的,所以诗词中有“浊酒”一说。
临仙楼里自然不会卖低廉的“浊酒”,但因为这时候没有什么除菌技术,酒多半会带点绿。“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①嘛。
余桃的酒是滤过的,又有蜂蜜金黄的色泽,从看相上就不一般。
用黑乎乎的酒坛哪里看得清,还得是瓷酒壶。
“自己酿的蜂蜜酒,掌柜的品鉴一下?”余桃把酒壶凑近了给掌柜的闻,那蜂蜜的香甜便更浓烈了。
掌柜的可不敢随便喝来历不明的东西,但他确实对这酒有点兴趣,于是喊来了酒博士,也就是一名店小二。
余桃倒了一小碗酒。
酒博士尝了一口,觉得这新奇的酒味道极好,但他不能当着人面表现出喜欢,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没什么问题,绝口不提味道如何,以方便后面掌柜的压价。
掌柜的便也拿过碗,尝了一口酒。
乍一入口,只觉得唇齿生香。
掌柜的也是喝过不少酒的,这蜂蜜酿酒他只听说过,倒是第一回尝,此时心中已经意动。
他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姑娘这酒卖不卖?”
余桃笑了笑:“掌柜的喜欢,这酒就送给您喝了。自家酿着玩的,哪里值得拿出来卖。”
余桃说着便把手中的酒壶往柜台上一放,一幅坚决不收钱的样子。
心中暗骂,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她敢说卖吗?乡下私酿倒是没事,拿到县城卖,还敢大摇大摆说出来,那不是给人把柄?
这时余桃点的盐鸭子也用餐盒装好了,她提了餐盒就要走。
“姑娘且慢。”掌柜的连忙拦下她,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孙,您这酒鄙人是真心喜欢,不知是否方便出让酒方?”
余桃这才满意的回头,酒不能卖,酒方可以卖。
“孙掌柜,这酒方是祖上偶得的,本来不该卖,不过我看掌柜诚心喜欢,倒也不是不能出让,想必能让家中酒方发扬光大,给更多人品尝,祖上也不会怪罪的。”
孙掌柜连连称是:“姑娘,里边详谈?”
余桃矜持的点了点头:“我姊妹还在外面,她手上还有坛酒。”
孙掌柜的叫人去把门口的花妮也请进来了。
花妮抱着酒进来时,整个人都是茫然无措的,余桃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孙掌柜的喜欢咱们家的酒。”
花妮听懂了,眼睛马上亮了起来,跟在后面。
几人进了一间房,孙掌柜招呼她们入座,随即问道:“姑娘贵姓?”
“夫家姓周。”余桃回答。
孙掌柜道:“原是周家娘子,不知道这酒方您打算出价多少?”
花妮一愣,不是卖酒?怎么又说酒方?
花妮问:“什么酒方?”
余桃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面色故作为难:“我也知道这酒方不该出让,但我们守着酒方,又不能卖酒,这不是糟蹋东西吗?难得孙掌柜喜欢咱们的酒。”
收到信号的花妮,老实闭上了嘴。
余桃又说:“我也不知道这酒方该怎么定价,毕竟是祖上留下的念想,我自己肯定是觉得无价的,不如孙掌柜您报个价,我再说行不行?”
孙掌柜略一沉吟:“我们这收酒方都是统一的价格,五十两。”
余桃很干脆:“可以。”
孙掌柜:?
花妮:?
不还个价的吗?这通常不是要拉扯一翻吗?
余桃又从花妮手上把那坛酒拿过来,放桌上:“我们这次酿了一坛,本是打算送给亲戚家的,掌柜的既然喜欢,也一并给您。”
孙掌柜:??
花妮:!??
花妮怒道:“那怎么行?”
这可是她们家说好要分红的!
余桃一副“你真不懂事”的表情:“难得孙掌柜喜欢,还收了我们的酒方,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花妮正要说“你倒是卖了酒方的钱”,就感觉余桃又踢了她一脚,她只能气鼓鼓的闭嘴。
孙掌柜看着两人打官司,说道:“多谢周家娘子赠酒,这样,我自个儿再添点,五十五两收您的方子。”
余桃点头:“那就谢谢孙掌柜了。”
反正她是不玩推拉那套的,给钱她就接着。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余桃又问:“我这酒方里用到蜂蜜,不知道孙掌柜可有蜂蜜的渠道?我们这酒是用的自家蜂蜜,也不知道您这儿的蜂蜜能不能酿出同样的味道。”
说着她又把自己酿的蜜也打开给孙掌柜看。
孙掌柜懂了,这丫头与其说是想卖酒,其实是想供应蜂蜜。
酒楼自己是有蜂蜜货源的,但数量不多,多是用来做菜和点心,如果以后真的要酿蜂蜜酒,确实得增加蜂蜜的供应。
“周家娘子家里若有蜂蜜,也可以供应给我们,我们按市价收购。”
余桃觉得孙掌柜很上道,便和他约定了蜂蜜的供应,按照每两四十文收,共收三十五斤。
明日酒楼自己派车去周家村取,下一批蜂蜜等入春后。
供货的契子一签好,孙掌柜就把五十五两银子和蜂蜜的五两定金一齐付了,五十两是给的银票,剩下则是银子。余桃也当场写下了酿酒的方子,还把中间如何消毒、过滤都仔细写清楚了。
经过这段时间周安的教学,她大部分字都会写了。酒方基本就是白话,实在又不会写的,她也不怕羞,直接问孙掌柜怎么写。
倒是把花妮给看呆了,没想到余桃才跟周安学了不到一个月,竟已经能写这么多字!
从酒楼出来时,余桃的包袱里沉甸甸、鼓囊囊的全是银子。
开玩笑,算上黄蜡烛卖的钱,她手头上一共三十多两银子,得有两斤多重。
余桃最后一站是药铺,她虽做好了打算要把蜂蜜卖给酒楼,但还是匀出两斤给药铺的王掌柜,仍是按照上次三十八文一两的价格,买了一两二钱银子。
收完钱,余桃没急着走,跟王掌柜问坐堂的大夫在不在。
“这不赶巧了吗?郭大夫刚从府城回来,这趟还是府城的贵人派了马车送回来的。”王掌柜笑了:“不过眼下郭大夫还在午歇,你下午再来。”
王掌柜又提醒道:“郭大夫医术精湛,只是收费不便宜。”
余桃点头:“好说。”
她跟王掌柜说好晚点再来,便去合阳巷接周安。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出去旅游了,春光好好呀,大家踏青了吗?
存稿危危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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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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