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坐在床边,看周安慢条斯理的喝药。
闻起来就苦涩的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喝的只是一碗白水。才十七岁,搁现代高中都没毕业,已经习惯了把药当饭吃的日子。
这是她萍水相逢的便宜夫君,安安静静、温和有礼、体弱多病。
她听周喜说过周安的情况,其实他没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因为早产,从小身子就弱,一年总要病个几场。取名为“安”,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因为身子弱,干不了重活,所以周老爷子狠狠心供他去读书。周家村大多数都是勤恳的农民,周安成了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受到许多关照,每天坐着村里的驴车,去隔壁小李村的学堂读书。
周安读书是有天赋的,三年前就下场参加过科考。
但是这时候的科举,拼的不仅是学问,还有身体。府试在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周安在考场上冻病了,勉强答完了题,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他吊在榜尾成了童生,却狠狠病了一场,家里没有一个人高兴,更是不敢让他继续考试了。
可他是读书人啊。进,不能参加科举,退,又不能下地干活,还要家里不断花钱给他买药治病。
就这么不进不退的,也难怪他总是安安静静的,一幅无欲无求的模样,看上去温和有礼,眼神却是冷淡疏离的。
余桃觉得他挺惨的,可以说是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一事无成了。
但她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毕竟这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她顶着个孤女的身份,夫家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就目前看来,婆家人都很厚道,对她很好,除了家里穷点,夫君随时可能狗带,别的也没什么不好了。
想到这里,余桃又有点欲言又止了,在她看来,周安的身体状况很玄乎,说身体好吧,他三天两头病一场;说身体不好吧,他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还能次次扛过高烧活下来,长这么大。
她怀疑他就是因为营养不良,抵抗力差了。不光是他,整个周家都过得过于清苦了,每个人都很瘦。
在余桃暗自纠结的同时,周安也在观察她。昨夜惊鸿一瞥后,今天他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她微蹙着眉,看起来乖巧温顺,瘦得下巴尖尖的,应该吃了不少苦。
“桃娘。”周安开口打破沉默:“......这门亲事,你是如何想的?”
“啊?”余桃回过神来,脑中缓缓浮起一个问号:“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周安平静地说:“你也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你不会要赶我走吧?”余桃被这个话题开场震惊了。
“并无此意。”周安摇头,他知道余桃的身世,对于孤苦无依的她来说,只能依靠周家,他看着余桃的双眼,略带歉意:“我只是觉得拖累了家人,也拖累了你。”
“噢。”余桃松了口气,原来他是良心不安了,有良心总比没良心好,她安慰道:“没事,你别太悲观,你好好吃饭,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周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嫁入周家,我们自会好好待你。长辈都很和善,爷爷处事公正,爹虽讷口少言,但待人宽厚,至于我娘,她向来嘴硬心软,不会与你为难的,我姐性子随了娘,她是可怜人,住家里也能帮娘做些家事。”
余桃连连点头,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温言细语,声音还怪好听的,只是干嘛一副交代遗言的样子?
“我会和娘交代好,若我不讳,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你若想再嫁,就委屈你替我守一年,娘再替你再找个好人家;你若不想嫁,就安心住家里,没有药耗,家里日子应该会好些,只是爷爷、爹娘年迈,可能要劳你费心了。”
余桃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讳”是什么意思,有点目瞪口呆,还真是交代遗言!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周安这个安排还挺厚道,如果她真是个普通的小孤女,这样的安排足够她过安稳的下半辈子。
只可惜余桃是个穿越来的,她可以吃苦,但不能一直吃苦。她有很多发家致富的构想和抱负,不管是孤女余小桃,还是往后可能的“寡妇”余小桃,都无法顺利开展。
想到这里,余桃觉得自己必须得给周安打点鸡血了:“周安,你千万不要抱有这样的念头。”
她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些,严肃的直视周安双眼:“我说话可能不好听,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家里已经为你花了很多钱了,爹娘省吃俭用给你买药、供你读书,可不是为了换你一句,死了家里日子会好过些。”
周安一愣,像是没想她会这么直言不讳。
余桃语气放软,安慰:“二叔公都说,你这次撑过来了,会好转的,你就安心养病,别老想些不吉利的。家里的事,你先别操心,我......我会想办法挣钱,等你身体好了,你就继续读书,参加科举,我听喜儿姐说,你读书很有天赋。”
听她说的认真,周安不禁哑然失笑,只觉得她天真的有些可爱,但也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到时候不求你金榜题名做状元,你就考个举人,咱们家就衣食无忧了;再不济,你考个秀才,开个学堂,也能过得很体面。”
余桃看他笑容苦涩,想了想:“你是不是担心爹娘不让你考试?你放心,你身子不好他们才担心,等你身子养好了,他们会让你去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想不想?”
周安怔然看着眼前的人,她嘴上说着要过得“体面”,眸光却明净清澈,不带一丝世俗色彩。
他叹息:“......想。”
他是读书人,哪有不想金榜题名、光前裕后的,只是这书越读越折磨,书中山河万里,他寸步难行。缠绵病榻这些年,早就把满腔抱负磨得稀碎,没人问他一句想不想,他也不敢让家人再添负担。
“那不就得了。”余桃笑:“你就安心养病,好好读书,以后我们就靠你了。”
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笑得没心没肺,让周安觉得一切仿佛会像她说的一样顺遂,不由也带了一抹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