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路面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车轮一半的位置。
周印臣忙着打电话通知祖宅那边准备婚礼事宜。
按照他的计划,一下车就得进喜堂,必须赶在妖物发现他们行踪之前把婚礼程序走完,还要在婚房附近布上牢不可破的结界,只要他们在婚房里呆上一整夜,第二日妖物就无法再逼她结亲。
黎初雪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趴在车窗边看外面的瓢泼大雨。
她用拳头在布满水汽的车窗上印了几个手印,又分别在每个手印上点了五个大小不一的点,看起来像一溜排走向远方的脚丫。
这种玩法,第一个教她的人还是她失踪多年的父亲。
父亲出门那天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谁知他刚走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也像今天这样,暴雨铺天盖地,模糊了人的视线,也模糊了远去人的背影。
所以她对雨的记忆并不好,总觉得下大雨的时候,似乎就会有什么人回不来。
大雨在她眼里既寄托了离去者的不舍,又似乎是送别者的泪水,那么悲伤又连绵不绝。
又一声惊雷炸响,眼前突然爆闪一下,车窗上突然印上了一张脸,面容极白,眼若幽火。
黎初雪吓得向后一震。
但闪电转眼结束,窗外恢复一片黑沉,她再看向车窗,车窗上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冲刷着玻璃的雨水。
此时车身突然发生剧烈颠簸,有什么东西砸在引擎盖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轿车猛地急刹。
黎初雪控制不住向前冲去,本以为会撞上前排后座,头脸却在下一瞬撞上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
黎初雪抬起头,看清垫在她头脸前面的是周印臣的手臂。
“没事吧,撞疼了没有?”
周印臣抽回手臂活动一下,又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黎初雪摇摇头,视线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将引擎盖砸了一个大坑的大石块。
“哪来的这么大的石头?”
开车的司机咒骂了一声。
司机是周家的老师傅,姓吴,大家都叫他吴伯。
此时他们已在国道上,此处并不挨山体,对于突然出现巨大落石这种情况大家都很诧异,司机吴伯拿了一把伞准备下车查看前引擎受损的情况。
外面雨声哗哗作响,吴伯打开门漏进一阵猛烈的风雨,又赶紧关上门,踩着地上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至车头前部。
大石在引擎盖上上砸了个大坑后就落了下去,吴伯检查了一下引擎盖的凹陷,又支起来检查了一下发动机,大概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很快合上盖子,走回驾驶室。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比先前轻快了很多。
车门被打开,又是一阵风雨夹着寒气横飞进来,幸好很快又被关上,随着吴伯进入,驾驶座前后动弹了一下。
“吴伯,情况怎么样?”
周印臣看着倒后镜里吴伯的面容问。
“没什么大碍。”
吴伯回答,他的声音很低,与雨刮器左右摇摆刮在玻璃上的刷刷声响混在一起。
“还有多久能到祖宅?”
“快了,最多半个小时。”
吴伯说,也抬头看了一眼倒后镜。
在吴伯的倒后镜视野里,他正好能看见坐在右后方的黎初雪,黎初雪没看他,正低头看着手机。
此时从倒后镜里看向他的是周印臣,周印臣的视线里明显带着探究。
吴伯不动声色地埋下头,发动,换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银色奔驰轿车犹如一支闪着银光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穿入雨雾之中。
周印臣松了一口气,收回视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黎初雪身上,伸出胳膊虚虚揽住她的肩头。
然而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正坐在驾驶座里开车的吴伯,在他手指触碰到黎初雪肩膀的那一刻,猛然抬头!
面容还是略显沧桑的司机吴伯,但那一双眼睛,却是幽暗如坟茔鬼火一般的翠色双眸!
*****
半小时后,周印臣和黎初雪在黎家的地下车库里下车。
早有管家和佣人候在那里,等着带他们分别进内堂换上喜服。
周印臣是回自己祖家,没太多心理压力,但黎初雪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周家,那时候周家还没有如此气派,也没有这么多佣人,所以如今乍见这个阵仗,黎初雪不由就生出些拘谨。
周印臣很快发现她的不自在,特意赖着不走,倒退着脚步跟她打了会儿趣,把她惹得挥着拳头打他,还贱贱地说她明明是母老虎偏要假装鹌鹑。
二人打闹了一阵,直到管家忍不住开口提醒,周印臣才坏笑着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让她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他,又向佣人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随着管家离开。
他离开后,佣人们很快拥着黎初雪进了女宾内院。
周氏是百年世家,在某种意义上比黎家更注重传统。
他们家内院里几乎看不见现代化的东西,一应设施用具全部沿用古代制式,房檐楼阁上随处可见繁复而巧夺天工的中式木雕。
黎初雪被带入一间闺房梳妆穿衣,这处闺房完全是按照古代大家闺秀的闺阁1:1建造的,里面仅仅一张千工拔步床就精美华丽的令人叹为观止。
坐在复古的梳妆镜前,周家的女佣围着她折腾了近一个小时。
又是净面,又是上妆,还要梳新娘发髻,戴珠钗首饰,一通操作下来,梳妆镜里的女子明眸皓齿,一张瓜子脸如出水芙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美如画的天仙嫁娘。
只可惜……
黎初雪唉声叹气地托着腮。
这周家规矩实在太大,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但这些佣人死活要沿袭古制,一点东西都不给吃。
他们又帮她换上绣工极其精美的大红嫁衣。
黎初雪只摸了摸嫁衣上纯手工的金丝刺绣和垂挂的流苏珍珠,就觉得这件嫁衣应该价值不菲,更别说嫁衣的材质丝滑如水,从衬裙到外褂披肩,每一件都极近精美,配上金镶玉的腰封更显华丽大气,黎初雪穿上身时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字 ——“钱”,总觉得自己是穿了一沓沓人民币在身上。
换好嫁衣,佣人们让她独自在闺房里等候,说是吉时到了自然会有人领她出来。
吉时。
今日宜婚嫁的吉时是19时09分,距现在还有45分钟。
黎初雪百无聊奈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漫不经心地打开网页。
外面仍旧暴雨倾盆,窗棱和门扉在风雨中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突然一阵狂风扑动门扉,红木雕花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轻响过后,闺房里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黎初雪坐在梳妆台前,因为外面风雨声本就很大,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雨水顺着黑色身影落下,一滴一滴,砸入青石地砖。
穿着黑色皮鞋的脚,慢慢走近,脚步很轻,像是漂浮游走的风,却目标明确地不断逼近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
黑色身影在地上越拉越长,长得像是看不见尽头,他走过的地面,蜿蜿蜒蜒洇出一片曲折的暗色水痕。
黎初雪浑然不觉身后人的靠近,手机莹莹的光打在脸上,她还在随意刷着当日的资讯和有趣视频。
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地上的阴影突然张牙舞爪,最前端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般狰狞可怖。
就在这时,黎初雪乍然转身,手中持着一把闪烁幽红光泽的桃木小剑,直冲对方胸口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