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听到这话的海音寺千秋眉头一挑。
“打扰倒是还好。”
作为一个从不主动尴尬的人,她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绝对不怕人看。
毕竟长的很美嘛。
海音寺千秋神色怡然自得,盯着新冒出来的家伙看了一会儿,微微侧头,问:
“远月的学生?”
对方也跟着侧了下头,眉眼微敛,“嗯哼”一声算是回答。
海音寺千秋心说看样子不是了。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反而笑着眯起了眼睛,顺着这个莫名熟稔的气氛,又问他:“都看见什么啦?”
——她想问的,其实是刚才那枚消失不见的硬币。
但从树后走出来的少年人愣了一下,突然不自在似的抬手摸了摸脖子。
然后,他放下手来,露出了个和她差不多的笑容,十分爽朗的说:“不论看到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海音寺千秋一愣,下意识抹了下唇角,意识到对方会错了意,以为她问的,是和四宫那什么的事。
再看对面。
对方的笑容游刃有余,姿态闲适自然,连那样突兀的话,都带着先人一步的体贴包容。
可是他耳朵红了。
强调:红透了。
于是整段垮掉。
‘他大概以为自己隐藏的还挺好吧?’
但这个时机确实不错。
海音寺千秋的心,正因为四宫小次郎的存在而稍微变得柔软,此时,看着他这幅确实很能糊弄人的架势,再想想那红透的耳垂,她居然莫名的不忍心去点出他的狐狸尾巴。
说实话,纯情的少年人是可爱。
而自以为像个老手的少年人——纯情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于是半晌后,海音寺表情略显一言难尽的对他点了下头,说:“那谢谢你哦。”
“没关系呀。”
少年人的笑容更自然了些:“我一直很推崇四宫前辈,能帮他保守秘密,对我来说也是相当难得的经历。”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心底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吹彩虹屁的模式,模仿的是很像远月的学生啦——
但四宫小次郎毕竟属于异军突起型
——现在大家新鲜感还没过呢,加上远月内部阶级划分其实还挺明显的,所以这满学校里,除了几个一直和他很熟的,其他人一般管新的第一席叫大人。
对,不是【sennpai】那个音,是【sama】。
这猝不及防又露出条狐狸尾巴。
海音寺千秋不动声色的舔了舔嘴唇。
如果说靠这点判断,还会显得有些武断,那再看看他的手吧。
左手大拇指的内侧:
哦豁,没有任何老茧的痕迹呢;
再看左手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处:
哎呀,没有伤口就算了,连愈合后残留的疤痕都没有呢。
——这样一双手,还敢说自己是厨子?
海音寺千秋接触的远月生不多,但也不算少,这两个位置,一个是起火后,颠锅时受力的地方。
一个是切菜时,用来抵住刀面的地方。
不论选的是哪一国料理,刀工火候都是避不开的基本功,但凡是个远月在读的学生,最少也练过三五年。
像四宫这种注意保养手的,甚至习惯了在左手中指的关节处,常年贴着块胶布。
和他相比,眼前这双手太白净了。
疤痕基本没有,老茧也不厚,只有指末关节处,分布着一些相对细腻的掌心而言、稍显粗糙的肤质。
按位置来看,像是练格斗的。
但这么轻薄,海音寺千秋脑子里划过泰拳和自由搏击选手的大致形貌,心说差那么远,他这格斗大概也没练几年呢。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少年人露出的第三条狐狸尾巴,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重新回到了对话的氛围里。
她准备意思意思糊弄下他,看能不能套出这人冒充远月的学生是想干啥。
“我说……”
海音寺千秋的话音还含在嘴里,正想着要不先对他笑一下,抬眼后对上他笑的弯弯的眼睛,脑海里突兀闪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意象,整个人倏的愣在了原地。
这过分奇妙的神情,理所当然的引起了少年人的注意。
他脸上笑容一顿,笑意也淡了下来,面无表情时并不显得凶,眉眼意外还带点孩子气。
‘还真是小狐狸啊。’
海音寺千秋用舌尖抵着上颚,半晌后轻轻的弹了一下,就很感概。
“搞艺术的人,确实都很会提炼意象……”
呢喃着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她慢悠悠的上前了两步,边走边问:
“你名字呢?”
少年人站在原地没动,见她上前,有思索的神色自眼底一闪而过。
然后他大概是想通了什么,瞬间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笑容,歪头道:“我姓夏油哦。”
他的语气稍微有点皮,但音色本身偏沉稳,一音一顿的说:“名字是su-gu-ru,写出来的汉字是傑。”
“夏油杰。”
“是哦。”
海音寺千秋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在夏油杰面前站定。
‘这得有180+了吧?’
海音寺千秋有一咪咪后悔今天没穿高齿的木屐。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没耽误她抬手。
海音寺在夏油杰稍显疑惑的注视下,不止抬了手,还很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噗”的点在了他的胸口上。
“咦?”
怎么说呢……
海音寺千秋的手指顺着他锁骨的走向,慢慢向肩部划去。
这位夏油君,虽然打扮的像是暴走族,身材却很挺拔,丈量一下,肩膀其实也很宽,但骨架舒朗,身型利落,并不会显的笨重粗壮。
“所以是竹子。”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话后,女性划到少年肩膀上的手指微曲,变作手掌,将他的立领稍微蹭开后,附在了颈夹肌上。
海音寺千秋的拇指一歪,正好能蹭到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刘海。
长发。
松散的丸子头。
还有耷拉着的刘海。
虽然发型不太走寻常路,但意外的并不邋遢,反而看着就很清爽。
她像是走神一样想:感觉他很适合穿沙滩裤呢。
反正感受起来有点复杂,莫名的很夏天。
夏天,沙滩这样的元素叠加,偏偏他又不是阴柔的长相,所以感觉上就不需要很多水汽——
于是莫名的,风铃这个意象居然还挺歪打正着。
海音寺千秋脑子里回忆着那对法国老夫妻说过的话,怔愣的时间就不免多了些,回神时,双方的体温都已经趋同了。
她后知后觉的挪了下手。
不过并没有自此放弃摸索,反而将手从夏油杰的脖颈上移,贴住了他的脸颊。
然后她的食指顺着颧骨,摸到了对方的眼睛。
夏油杰大概是因为痒痒,忍不住眨了眨。
但他没躲。
不止没躲,他还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份莫名其妙的身体接触,甚至绅士稍稍躬了下腰,一副这样更方便她动作的样子。
海音寺千秋挑眉。
夏油杰自在的眯着眼睛,回以安然一笑。
这可真是……
“狐狸哦?”
海音寺想了想刚才,心里好笑了下,补充:还是只三条尾巴的狐狸。
因为对方的怡然自得,海音寺千秋的动作更悠闲了,摸上夏油杰的耳垂后,还力道不大的捻了捻。
厚实又柔软。
海音寺千秋想了下,说:“我觉得她说的石像,指的应该是路边那种地藏菩萨像。”
“唉?”
夏油杰愣了愣,虽然听不懂前半截,但抓住了后半截的重点。
“是说笠地藏那种吗?”
他问。
这里的笠地藏,是个挺久远的传说故事。
大概讲的就是个穷老头卖斗笠,卖不出去后,给了路边的地藏菩萨像。
但菩萨有六个,斗笠只有五个,于是他把自己的头巾给了最后一尊石像,最后得到了菩萨们的回报。
主旨是好人有好报。
夏油杰显然听过这个,若有所思:“是在夸我长的有佛相?”
海音寺一听,也跟着若有所思了一下。
形容人有佛相,其实是个相当具有文化特色的专有名词,那对老夫妻虽然也有这么的一层意思,但考虑到法国的一贯人设——
“他们可能只是在夸你的气质有点禁欲。”
“嗯?”
“一种比较破|廉|耻的审美取向而已。”
海音寺千秋已经发现他实际年纪应该不大,勉强和自己算是同一型的,外表更吃气质,非常容易混淆年龄,遂含糊的解释了一下,“表面意思,听听就行。”
确定了这家伙是从可丽饼摊子前一路跟过来的,她就熄了试探的心思,手上也懒得再抠抠搜搜。
只是临放手前,摸到了一点别的痕迹。
“你有耳洞?”
她疑惑:“是想戴耳环吗?”
男孩的腰背还微微躬着,此时顺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的侧了下头,像是无意识追逐着远去的体温一样。
偏偏他自己还没发现异常。
于是,这个动作莫名显出了几分乖顺,顺的让海音寺千秋想去拍他的头。
那边厢,夏油杰确实没发现自己的异常,也并没有看出她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慢吞吞的“啊”了一声后,才抬手摸了摸另一边的耳垂。
“这是我初中时看到有同学在弄,就随大流的跟着弄了。”
他说,“最近准备重新戴起来,结果发现耳洞已经快长死了,有人建议我用茶叶梗穿一穿。”
“不过我好像有点过敏。”
他用拇指抵着耳垂,向眼前的人展示了一下:“喏,其实还有点红肿,看是看不出来,但摸的话就会有痕迹。”
“还挺疼的哦。”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居然从他这句平实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丝极为自然的委屈。
我的妈耶。
海音寺千秋都愣住了。
她一开始就表现的自来熟,是因为她故意的;
她看个人就敢上手去摸,是因为她美惯了,大街上管人要钱都不会被拒绝。
而落实到夏油杰的身上,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这个小年轻,很可能就是法国老头老太嘴里,那个暗搓搓跟了她一路【重音】,可能对她一见钟情【重音again】的男孩。
这叫心理优势。
但这小年轻凭的啥?
年纪不大,套路不多,应对起来,只有足够坦然这一点稍微值得称赞——
可他的态度,居然能亲昵的如此浑然天成!
海音寺千秋眉头一皱,心说这难道是个被正经学业耽误了此道钱途的天才?
再加上长的好,等他历练几年,多“吃掉”几个灯红酒绿下的男男女女,那必然要进化成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的。
客观来说:“你也算是老天赏饭吃了……”
“什么?”
“没什么。”
海音寺千秋迅速平复了那点感叹,淡定的转移话题道,“你是准备戴耳钉吗?”
夏油杰微妙的顿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句碎碎念一样,自然的略过,说:“比起耳钉,我还是想选耳扣吧?”
他想了想,“玉石或是黑曜石的,黑色的比较衬我。”
“……也对。”
海音寺千秋看着他弯弯的眼睛,突然嗤了一声,说:“黑曜石的别名是黑金刚,单以【佛相】这个评价来说,它确实很合适你。”
夏油像是很高兴被认同了的样子,自然的笑了。
笑容中,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要是一般人,不,哪怕不一般的女人,被这种眼神催促着看一会儿,也该顺着黑金刚这个关键词,和他聊起宝石相关的事情了。
啊……
海音寺千秋就很感叹:这是多熟悉的套路啊!
主动引导话题走向,接下来再你来我往一番,怕是就要约定着一起去逛街,当他选购耳扣的参考了。
而在人际关系的中,能维持交流,是一切发展的基础。
先整出再一再二,才有可能再三再四,海音寺千秋当初对河田太太,走的其实也是这个思路——
无论如何,哪怕扔大雷呢,要先让她同意自己留下来,才能为之后的持续接触制造机会。
夏油杰小朋友虽然手段稍显生疏,但倒是很会切中本质呢。
海音寺千秋还挺稀奇的。
一般大马路上遇到搭讪的,都是被她外表煞到的,目标明确,神态统一,眼底或是干净或是肮脏,但总归离不了两|性|之间相互吸引的事。
但夏油杰呢?
他大概同样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但海音寺千秋看他久了,轻易便能发现,这个男孩看着她时,眼睛里溢满的不是少年人一见钟情的迷恋,而是一股格外盎然的兴味。
当然迷恋什么也有点,不过他自己好像没发现。
海音寺千秋说黑金刚配他,本质上并不是在夸奖——
毕竟黑曜石是常拿来供奉佛前的东西,戴它的,不是信徒,而是高高在上的佛陀。
而夏油杰这个男孩,虽然表现的可爱可亲,但态度里总有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笃定。
他不止正在观察她,之前跟踪她,现在还试图套路她。
长得再帅,本质还是傲慢。
‘就和我一样。’
海音寺千秋虽然隐晦的阴阳怪气了对方一下,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孩眼神里的某一部分,和她是一样的。
不过因为系统取向的缘故,她的傲慢,是想要攫取、希望他人能予取予求的傲慢。
而他眼底写着的,是自诩给予者的傲慢。
迁就别人,保护别人,包容别人。
说得再好听,这也是一种自认强弱有别后的居高临下。
然后他还不会藏。
因为发自真心,这份傲慢连底色都是温暖的,海音寺千秋咂了下嘴,心说这样的存在,很容易让人产生破坏欲唉。
毕竟会产生这种心态的,大多都是强者。
但再强大的人,都是有极限的,人这一生,注定要在不断失去,不断犯错的过程中前进,再多的自信和傲慢,都会被冰凉的现实消减。
哪怕本来拥有着一颗温暖高洁的心,困难积压的多了,也会因为不堪重负而破碎。
能撑过去的,都上史书成为伟人了,而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曾拥有过这种眼神的人,都无声无息的枯萎在了尘埃里。
想到这里,穿着长羽织的女性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心底对他生出了同样盎然的兴味。
毕竟有趣嘛。
就像看好人决定变坏前那一瞬间的眼神,会让人受到震撼一样。
作为一个坏女人,她今天付出的好意已经超标了——
不过那些稀薄的好意,是四宫小次郎用一颗温暖的真心换的
——夏油杰有吗?
被人用观察者一样的眼神看了,她总得适当的看回去吧?
所以:“比起黑曜石,还是黑玉更好一点吧。”
她明明在短时间里想了那么多的事,再张嘴时,却如对方所愿,接住了那个有关宝石挑选的话题。
“黑曜石说是宝石,但本质只是一种天然琉璃,导温也比玉石强,冬天很容易冰耳朵的。”
夏油杰说:“那还是选黑玉吧,不过我不太擅长这种事,啊啊啊,好怕被骗啊——”
拖出来的长音里,满满的少年气。
海音寺千秋看着他说出了和自己预想中差不多的话,好笑中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欣慰。
果然很有趣哦。
尤其夏油杰君还比一般水平的好人长的帅。
不止赏心悦目,还持久——
她可以一直看着这个男孩,看着他稚嫩的手段走向成熟的,也可以看到他被现实敲击后是怎么破碎的。
她甚至有点想看他碎成了一地后,是怎样被消磨成尘埃的。
“我喜欢你的眼睛。”
海音寺千秋撩人的手法显然比他熟练。
她顺从了少年引导话题的想法,但还是坏心眼的打断了他的节奏,用手去捧他的脸。
“想配上这双眼睛,一般的黑玉大概也不够格,实在喜欢的话,我来送你一对吧?”
——河田太太塞给她的东西里,好像有一串镶了黑宝石的珍珠项链,那个是未登记的,抠下来正好能用。
至于买……
醒醒吧,为了看热闹养的花,能顺手从井里捞点水浇灌一下就不错了,再要花钱买化肥,她不如直接放弃了算。
“好啊。”
夏油杰不出她预料的答应了。
“这样的话,我也为您准备一份礼物好了……”
后面海音寺千秋基本没听他说话,反而一直专注的看他的眼睛。
还是能看到傲慢。
海音寺千秋怀疑是因为她特别不爽这个,所以哪怕对方眼底随着思绪闪过了那么多种的情绪,但也只有这一点点也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傲慢,十分的有存在感。
但是她现在没有厌恶对方的立场了。
在产生将他当做花一样围观的念头后,她的傲慢的就已经更胜一筹了。
海音寺千秋并不是个双标的人,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洗掉了心里所有的偏见念头。
再一个错眼,她看向少年的眼睛里,就只剩下琉璃般澄澈的清光了。
她甚至满怀期待的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堪比刚才面对四宫小次郎时的某个瞬间,可能还要更真实一点。
夏油杰正按计划说着套近乎的话。
哪怕挨的这样近,他一开始的关注点,也在于【居然真的有体温】【神色好真实】【不过美丽的过于虚假了】等等结论上。
但迎面对上这样的笑容后,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来小,最后完全顿住——
少年狭长的眼睛无意识睁大,眼底划过的不止是惊艳,还有被她坦然情绪感染后,无意识生出的触动。
海音寺千秋成功被他取悦到了。
她用一种很包容的心态看着露了四条尾巴的小狐狸,温声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这个要求也算是间接替他圆了假冒远月学生的谎。
“远月的度假村要预约,这个点了,好吃的店基本也都约满了,不过我有相熟的店家,可以带你去哦。”
夏油杰愣了下,然后说好。
其实他也觉得聊天的进程很奇怪。
但海音寺千秋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个人,哪怕表现出的智商正常,但偶尔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动作,跳跃性的对话,又或是奇奇怪怪的想法,他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他甚至很认真的有在配合,不想让很努力当人的海音寺小姐,发现自己这些行为的不正常。
“那就走吧。”
女性冲他伸出了手:“夏油君毕竟是坐着旅游专线一路追来的,现在成功和我搭上话了,怎么样,要牵手吗?”
夏油杰坦然的说:“好呀。”
然后牵上来的动作也很熟练,他身材高大,手也不小,海音寺千秋抿嘴笑了一下。
虽然耳朵还是红的,好歹手没发抖。
以后慢慢进步吧。
远月毕竟在郊外,又是旅游线的重点,出了大门,他俩说是吃饭,其实先逛街去了。
海音寺千秋不得不说,作为浪漫之国来的游客,那对法国老夫妇说的话,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游玩的时候,确实有个伴好。
“夏油君。”
老街的中古店里,海音寺千秋抱臂站在书架前,一指上头:“第一排最左侧,书脊是红色的那本,给我拿下来。”
不远处,夏油杰拎着个筐踱步过来,站在架子前辨别了一下,轻巧的向上一跳,便将它够了下来。
二手店的书架和天花板一样高,书也垒的跟抽象积木一样杂乱,但他力量拿捏的很精准,抽出来时不止没带倒别的东西,甚至都没蹭下多少落灰。
男孩自觉的把红色封皮的影集放在了拎着的筐里,恢复单手插兜的样子,环视了一圈附近:“怎么样,这里还有别的吗?”
海音寺千秋看他举重若轻的拎着好几斤书,心里默数:第五条尾巴了。
现代社会里,能养出那种给予者眼神的,一般是家世出身造就的地位。
当然,这里不是说普通人不行,毕竟有人生来就内心强大。
但普通人能给予别人的东西很少。
比起给予者,她更习惯将类似的存在称为奉献者,这两种人的特质,在海音寺千秋眼里泾渭分明。
她满以为夏油杰的状况,和赤司小人偶差不多——
那个孩儿虽然六七岁,但强者的心态已经被养出来了
——结果这位夏油君的倚仗,居然是战斗力吗?
之前看他手上的茧少,还以为练格斗没几天呢……
海音寺千秋本身也是个大力出奇迹的人,睡觉时间短的不像人类,但她会很注意的隐藏这些点。
但这个男孩却不会。
或者说,他其实是会的,但不太周全,就好像已经习惯了周围都是和自己情况类似的人,隐藏不隐藏的,都那么回事。
‘道场吗?’
海音寺千秋想起他拿书时指尖的动作,有用的同时还好看,显然含有一定技巧。
‘有同伴,生活在一起,有经过时间沉淀总结下来的技巧。’
就算不是道场,那也该是个成体系的教学机构。
而且他的衣服虽然像暴走族,但领口的扣子上是有徽章的,他还言明过自己是请假出来的——
停停停停停。
海音寺千秋突然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巴掌。
成长性观察的乐趣,就是逐步发现变化,一下子刨根问底做什么呀,又不准备薅他的羊毛换钱。
于是:“这些就够啦。”
她对男孩笑的更温柔了些:“你有想要的书吗?二手店有时候还挺像藏宝库的,作为回礼,挑中的我可以一起买下哦。”
夏油杰显然挺喜欢这里岁月静好的环境的,在他眼里,海音寺千秋能和谐的融入这样平和的环境,简直跟玩游戏看到隐藏cg一样难得。
他大部分时间光顾着看她了,连门口看店员是男是女都没注意,更别说其它的书了。
“那就去吃饭吧。”
海音寺千秋有人给拎包,感觉微妙的很好,交流卡壳了也不生气,反而从袋子里挑出一本画册,自作主张的决定赠送给他。
半个小时后,第二章出现过的那间烤串店里。
海音寺千秋和夏油杰并肩坐在花房的特别座位里,眼前是装饰过的烤炉,熟悉的胖大厨双手抱臂,递给她了一份私人菜单。
主食材是店家前天才在展销会上拍下来的和牛。
——讲道理,没肉的话海音寺是不会再来这家店的,她不爱吃草。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就是认真吃东西。
海音寺千秋心情很好,哪怕没有遇到夏油杰,只为庆贺四宫的出现,都够她大吃一顿了,现在气氛正好,大厨还取了自酿的梅酒,她吭哧吭哧吃了一会儿,就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她发现夏油杰真的是很天赋异禀。
他的性格本质不算好,毕竟有天赋的人总是会因为同心理的缺乏,出现这样那样的不合群,但他的外在表现却非常沉稳可靠,笑起来尤其亲切,糊弄陌生人时一来一个准。
腰带十围的烤串大叔没两句话就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最后还破例要请喝酒。
结果刚倒半杯,从花园过来的老板娘就气势汹汹的把大厨给打了。
“不要随便给没有预约过的客人倒酒啊喂!”
不是熟客,不知道过敏源,也不了解具体年龄,私酿的酒要是卖给未成年了怎么办?!
她的动作虽然莽,意外的并不难看,回头就开始给夏油杰道歉。
海音寺千秋倒是记得这个老板娘。
她没见过本人,但在大厨当初科普给她的八卦里,这家店的老板和河田先生一样,都是寻欢作乐场上的老手。
而这位老板娘的定位和河田太太一样,属于“独守空闺的可怜人”。
等等——
和河田太太一样?
海音寺千秋“咦”了一声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的挪远了一点。
没一会儿,老板娘走了。
厨子大叔开始一边卷肉一边叹气。
其实海音寺千秋一直觉得他看热闹的成分比较多,不然这种牵扯到人隐私的八卦,他不会传播的这么起劲。
他今天跟夏油谈起来的东西,基本和她那天听到的差不多。
海音寺千秋莫名觉得腻味,就很隐晦的说不要再说这些事了。
“就我这张脸,”她用打趣的方式转移话题,“老板娘的苦楚我大概体会不到,我们说点别——”
“这个无所谓的。”
大厨分别给她俩的碗里放芦笋:“老板娘本身不觉得苦。”
在胖大叔嘴里,他们家的老板娘,是堕水之后会变成桥姬的女人。
“桥姬?”
海音寺千秋眉头一挑。
大厨说是啊。
“就是百鬼夜行里,那个因为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所以跳河而死,常年寄宿在桥下的妖怪。”
“据说会拉过桥人的脚呢,拉下河就淹死了。”
夏油杰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海音寺千秋无可无不可,胖大厨却像是被挑衅了一样,不服道:“这也不是我说的,是老板娘自己的说的!”
说起来,这家店的老板也不容易。
据传,老板和老板娘大学时分过手,男方都准备回老家订婚了,但老板娘路子可野,曾经想弄个什么仪式,跳河去死,然后再变成桥姬回来。
“说是死了也可以变成鬼怪在一起,反正最后闹的挺难看,老板是没办法才结婚的。”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心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河田先生和老板能在酒场上喝到一起,怕是因为妻子给的压力都很大吧?
“死了还要在一起吗……”
“嗯哼。”
大厨挥挥手,说别在意:“八卦这种东西听过就算了,鬼怪这种东西不经说的,说多了保不齐真会遇到,还爱情呢——”
“人遇到鬼,只会被杀掉!”
那边,夏油杰放下酒杯,拿着竹签插话道:“说不定鬼怪也有心呢?”
大叔哈哈一笑,豪迈的给他堆了一碗肉,说:“小哥啊,你是看漫画电影看多了吧?”
比起当代社会一切萌化,或是追求刺激专门去接触,老一辈的人,还是习惯把这些不祥的东西当做忌讳。
“鬼和人不一样的。”
主厨大叔语重心长的劝他:“鬼是鬼,人是人,逻辑都不知道能不能兼容,哪怕是为你好,说不定也会害死你,这时候它有心还不如没心,反正我是不想死的。”
后面大叔还碎碎念了一堆别的,海音寺千秋无可无不可的听着一耳朵,眼前的盘子里,突然多了一块肉。
夏油杰还帮她撒了点辣椒粉,然后在主厨大叔兴高采烈的哔哔声中,轻声问她:“千秋姐觉得呢?”
“觉得什么?”
海音寺千秋没反应过来,“是说老板娘的事吗?”
她喝了点酒,有些熏熏然的,听到这个问题,撑着下巴毫不客气的“啧”了一声。
“这种八卦,听过耳朵就算了。”
她冲着主厨的方向翻了个隐晦的白眼,才对夏油杰说,“这些事情,他可以乱说,但你记得不要乱传,哪怕是陌生人呢,要对别人的隐私,保持最起码的尊重,知道吗?”
夏油杰听到这话一愣,然后挺突然的抬了下头。
在这一瞬间,他看向海音寺的眼神,就好像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惊叹的简直像是在发光。
海音寺千秋今天已经被他用这种眼神看麻了,在二手书店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免疫,再加上现在半醉着,比起观察他,反而是没得到回答后的不高兴占了上风。
她拍拍少年的脸:“快说知道!”
夏油杰于是说知道。
海音寺千秋遂满意的哼哼了一声,改拍为摸,蹭蹭他的脸,又夸:“乖哦。”
说完端起酒杯,贴着边又喝了一口。
夏油杰就一直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盯着她看。
等这一杯喝完了,少年才轻轻附上她拿着杯子的手。
“其实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他把海音寺千秋的手握在掌心,时不时就捏起她的手指曲折一下,好像那是个什么有趣的玩具。
“鬼怪毕竟是鬼怪……”
微醺之下,连少年的声音也显的飘忽了起来:“就算拥有了人类的身体,本质依旧是那个样子,所以千秋姐觉得——”
“鬼怪也会有心吗?”
海音寺千秋这会儿接近喝醉,于是不自觉的露出了一咪咪的本性。
她懒洋洋的丢开杯子,看着它叮铃桄榔的在台面上滚,斜睨了他一眼,冷呵一声,说:“鬼怪有没有心,关我屁事?”
夏油杰愣了愣,突然笑了。
“是哦。”
他慢吞吞的重复了一下答案,然后猝不及防一倾身,吃掉千秋筷子上夹着的牛肉,一边嚼着,一边露出了个笑容。
“毕竟千秋又不是鬼怪。”
声音轻却笃定,简直像在做什么定论。
“哇哦。”
那边厢,海音寺千秋看着空掉的筷子,侧眼笑了一下,“夏油君怎么不叫姐姐了?”
她本来就是很好看的人,灯火朦胧之下,眼色再薄凉一些,罩着影子的五官几如鬼魅,高华的眉眼都带着股妖气。
夏油杰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不过这种紧张的感觉,和恐惧造成的心跳过速……微妙的有点区别。
眼前,喝到半醉的女人还在向前靠,夏油杰早就发现了,也许是诞生概念的原因,又或是天然常识的缺失,她对人的距离感非常欠缺分寸。
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不讨厌的海音寺小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莹莹都是光,夏油杰原本想着就近观察也挺好,但对上她的眼睛后,莫名其妙也开始发呆。
就好像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和她对视,也挺让人放松的,回神时盘子里的肉都结了油块,根本搞不懂时间都去哪儿了。
然后海音寺貌似是被他突然回神后惊讶的表情取悦了,笑着垂下眼帘,然后突兀的对着他的鼻尖吹了口气。
气息里全是梅子酒的香味。
科学来讲,酒精是会持续挥发的。
不擅饮酒的人,闻着酒气有可能会醉,夏油杰倒不是没喝过酒,但这股气息温暖的像是能堵塞口鼻,甚至带着活性的错觉,像鱼一样游进了他的肺里,然后在靠近心脏的部位,噗嗤甩了下尾巴。
肺泡胀裂疼痛,心脏加速抽击。
夏油杰条件反射的感受了一下咒力流动:没有受过影响的样子啊?
那边厢,女人再次被他惊异的神情取悦到了。
海音寺千秋挺随心所欲的,想故意撩人的时候,杀伤力能翻出十倍,她甚至还专门后退了一些,坐回原位,任由夏油杰君缓了会儿神,才重新抬起手来,轻轻去碰他的鬓角。
女人的手指有一点点冰凉,点在皮肤上像是落了后又炸开的泡泡,带着“噗”一样天真可爱的音效。
手指慢慢变成手掌,顺着他的鬓角摸进头发里,缓缓蹭过头皮,带来柔软,温和和平实的触感。
然后还有热。
明明没有任何咒力痕迹,那只手掌轻轻抚弄他一会儿后,却搞的人半边身体都麻了,等她慢慢靠近,再一次近到能感受呼吸的距离时,麻木感简直顺着颅骨和脊柱一路向下,过电似的流遍了全身。
海音寺用虚虚的碰了碰男孩的唇角。
啊。
沾了七味粉呢。
对面,夏油君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勉强也算是和四宫体验到了共同的大脑空白感。
碰到了吗?
他想:没碰到吧?
真的没碰到吗?
他看着近在咫尺,眼帘微垂,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的女人,莫名又想:还是碰到了好。
——她没碰到他,但他可以去碰她啊!
大概是少年人一时的热血上头,他刚倾身想向前,立时便被抵在鬓角的手指推住。
海音寺的力道不大,但那股触感过于柔软温热,他心口一跳,居然没想再反抗。
讲道理,海音寺千秋很享受这种暧昧期的拉扯。
不需要走心,但荷尔蒙又真实存在,好玩,并且不会有压力。
她因此笑的更开心了。
女性的笑容里带着暧昧的包容,声音也因为酒意而显得愈发黏稠,她避开嘴唇的位置,用鼻尖点了点男孩的侧脸。
退开后,微微扬起眼帘。
她终于看他了。
带着笑意的眼睛捕捉了少年人全部的视线,海音寺的手指慢吞吞划到他心口。
女人像是还沉溺在刚才那些关于鬼怪的玩笑话里,又像是通过他去掉“姐姐”这一后缀的行为,看出了什么未可知的变化。
她再次冲男孩吹了口气,用低到必须俯首帖耳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要是鬼怪的话,夏油君介意我吃掉你的心吗?”
讲道理,这是段位非常高端的调情了。
而现实中,姑且还没见识过这种阵仗的夏油杰君几乎瞬间眼神怔忪起来,好像视线和思想都被她填满了。
少年人正想说是,掌心处突然传来剧痛。
“嘶……”
哪怕是这样的剧痛,他浆糊一样的脑子也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食指微动,装作戒指的微型咒灵收起牙齿,游动一圈后恢复正常。
——在远月上前搭讪前,他给自己的咒灵下过令,在类似的场合里,一旦自己的反应指数低于一定程度,就要噬咬唤醒自己。
所以,他刚才是被控制了?
理智重回上风,他几乎瞬间做好了战斗准备,猛的往后仰倒。
但居酒屋地方到底不大,又是在花园边边,他这一仰,险些原地摔到。
动静太大,正在准备甜品的大厨惊诧的从料理台前转眼过来,撩小年轻正上头的海音寺千秋,也因此清醒了些。
她看着惊疑不定,甚至摸索起了全身上下的夏油杰,莫名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哈?”
她倾身,直接捏住了少年人的下巴,习惯性的去看他的眼睛。
没办法,这小孩儿挺会装相,表情接近无懈可击,也就眼睛偶尔还会泄密。
‘他觉得我很好看。’
海音寺千秋第一时间得出了这条判断。
在此之下,溢满了不自觉的迷恋和无措的动容。
这点她下午也发现了,这小孩貌似是一见钟情了,但他自己又不觉得,反而是因为另外的事情,一直用一种兴味盎然的眼神看她。
鉴于本人毫无发现,这种钟情在海音寺看来,反而有股奇妙的酸甜。
是好吃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如果赞美是湖面,钟情是湖上荷叶,那其间密密麻麻的警惕和戒备,就像是丑陋的疤痕一样,割裂了镜子一样的湖面。
等等。
为什么是警惕?
仔细一品,刚才他陡然回神那一下,神情里甚至还有些后怕!
海音寺千秋心说我是变丑了吗,怎么还有调情到半路把人吓走这种选项?
不过这样看他稚气好重啊,比装相的时候显小多了。
等等。
她又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动作跨度太大,而他本性更保守吗?
不至于啊。
虽然长相是风雅的,但就他之前那副姿态,小白脸之王分明指日可待啊!
“喂。”
她捻着男孩的下巴晃了晃:“我很吓人吗?”
语气听着不是很好。
那边厢,夏油杰推完人就发现,其实他的危机感没有任何示警,海音寺身上也没有任何咒力流动。
她问的话,纯粹是话,不代表任何束缚,那些贴近他的动作,也不是什么发动术式的前置条件。
她这个行为放在大众指标里,就只是在调情而已。
而他的反应,也和被控制无关——
——他只是很普通的被撩到头晕目眩了而已。
夏油杰:……
夏油杰简直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他自己,愣的连基本反应都快没了。
所以在耳畔突然听到问题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对海音寺千秋的存在本身所能造成的影响,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恐慌。
原本含在嘴里的实话和疑问一瞬间消弭。
他像是在故意破坏僵局,又像是刻意的在提醒自己,突然说:
“你都表现的这么像个人类了……还不够可怕吗?”
语气十分之干硬。
海音寺千秋:……
头一次在这种氛围里被骂了的海音寺小姐,面无表情的放开男孩的下巴,缓缓坐回原味后,心里优雅的骂了句法国脏话。
——难得大马路上就能到偶遇个皮相性格都很顺眼的人……
结果居然是个隐藏的智障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出场的不是杰哥,是杰弟。
进高专这会儿刚半年吧,论打架,他单手就能把坏女人砸成小饼干,但非武力场合大概是斗不过的。
我很努力想要写出那种稚嫩的感觉了,以及海音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想要的情节没有写完,不过我要开始日更啦,明天还会有,我把这一章的下半截留到明天发,正好省存稿……
最后求个留言吧,写调情我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