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结发

通缉令来自万剑山。

下令人是当时在位的靖琨剑尊,也就是殷洛尘的父亲,发布人、逮捕人皆为殷洛尘。

后来,精琨剑尊给他安排了其它事情,这张通缉令,转交到了其他弟子手上,至于是谁,他一无所知。

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与靖琨断然脱不了关系。

只是,他已经死了,事情却并没有因此结束,那么现在的幕后之人又会是谁?

“在想什么?”莫怜递给伏昇一杯酒。

回来的一路上,伏昇心事重重,一句话都没说。

“喝过酒吗?”莫怜坐到伏昇旁边,身上带有酒气,明显一个人喝了不少。

“喝过。”伏昇接过酒杯。

“第一次喝酒,什么滋味?”莫怜摇晃手中酒杯。

伏昇皱眉:“很涩。”

“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五师伯偷偷带的,那时……”莫怜比划自己的身高,指向腰的位置,“我才那么大,一杯酒下肚,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你五师伯也被你大师伯罚跪了一天。”

“他自己也吓坏了,没想到我的酒量那么浅,从此喝酒再没带上我,不过总是会醉醺醺的给我带包蜜饯,骗我说蜜饯和酒一起吃会中毒,让我只能选一个。”

莫怜轻笑一声:“他还真是把我当小孩哄。”

“师父是不是很想五师伯?”伏昇从没见过莫怜这样的表情,完全纯粹的、不含半点目的的真心。

莫怜一连喝了三杯,伏昇握住莫怜伸向酒壶的手:“师父,这里是妖族,别喝太多。”

“妖族……对,”莫怜脸颊晕红,下巴枕到伏昇的肩膀上,“昇儿,不要动真感情,你五师伯就是下场。

“不是每个人都会落得五师伯的下场。”伏昇温柔挽去莫怜额间碎发至耳后。

他的动作很轻,弄得莫怜好痒,不舒服地将脸藏了起来,不满嘟囔着:“别弄。”

然后莫怜许久没把头抬起。

“师父。”像是睡了过去,伏昇轻声呼唤,忽然感受到一阵湿润,沾湿了肩膀。

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轻轻搂住莫怜。

露台下的喧嚣与他们无关,他的心脏痛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板车碾过石板路,推车的牛妖停下手中的话,走到茶摊上要了杯茶解渴,顺便和茶摊的客人聊了起来:

“你们听没听说,容音公主成亲的第二天,驸马爷就跑了。”

“早就知道了,要我说就是后悔了,娶了个和仙门私奔过的女子,这辈子都得被戳脊梁骨,抬不起头来。”

“那他就不怕妖王秋后算账?”

“容音公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妖王终日忙于仙门的事情焦头烂额,能在容音公主的事上花多少心思?等过阵子风头过去,他拿着那么多妖晶石,岂不风流快活。”

容音公主成亲,当日发生混乱,第二日驸马不见,消息传开,不宜久留,莫怜打算明日便带伏昇离开妖族。

白睿识得知消息,做东为他们践行。

“妖族的食物多不合胃口,委屈莫姑娘和伏公子将就吃点,待有机会,我再请二位到凌仙阁做客。”白睿识通知小二可以开始上菜。

莫怜抹了把桌面,还算干净:“少阁主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再过两日吧,我还想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白睿识今天换了身带有蟒纹的妖族打扮,前日是雄鹰,再前日是龙……每次见面,莫怜总能第一眼留意到他今天换了什么纹饰。

妖族的酒楼像个大杂烩,没有单独的包间,他们坐的位置是个较为清净的着落,旁边几桌经过白睿识手下打点,酒楼给留空了出来。

白睿识给莫怜倒酒,莫怜还未来得及出声,伏昇伸手拦住:“不用,我师父头痛,今日不喝酒。”

“莫姑娘怎么了?”白睿识一顿。

“没事,”莫怜递出杯子,“昨日喝多罢了,即是践行,喝一杯无妨。”

“莫姑娘身子要紧,酒可欠着,下次见面再喝,”白睿识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换了茶,“那莫姑娘喝茶。”

要倒,伏昇同样拦住:“我师父不喜欢喝茶。师父稍等,徒儿去给师父弄石蜜水。”

“抱歉,我不知道姑娘不喜欢喝茶。”

白睿识正有几分尴尬,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什么叫客满了,那不是还有几张空的桌子嘛,你真当我们瞎啊!”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刚化形,觉得我们没钱给,不想做我们的生意?嘿!我们今天就赖在这不走了。”

客人堵在门口不肯走,小二左右为难,解释得口都快干了,还是没用。

白睿识召来手下:“去,把用不到的桌子让给她们。”

邻座坐下了几个女妖,听她们的话语,应当是刚刚化形,身上的布料只潦草地遮住了下半身,上半身胸/部兽毛未腿,还能看出原身是什么。

几个女妖自坐下起,就直白偷看莫怜那桌 ,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白睿识脸颊被盯得灼热,脸一阵红一阵白。

手下请示:“少阁主,要不要把她们请出去?”

“不用。”白睿识行若无事招呼莫怜,说话颠三倒四,动作扭捏拘禁。

莫怜朝几个女妖看过去,女妖们立即脸红躲闪,收回了视线。

她常年浸染在这些目光中,自然知道这些目光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春心荡漾,见色起意。仙、妖都有欲/望,莫怜不觉得这有问题,能够让白睿识有这样的反应。

那几个女妖挤眉弄眼,推推搡搡,走了过来。她们的声音又粗又哑,与她们姣美的外貌十分不符:

“你们都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狐狸妖化的形?”

一说,她们又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女妖凑到白睿识身边,手攀附他的肩膀:“你好漂亮啊,比女孩子长得还秀气。“

其她女妖附和:“狐狸妖化成的男子就是不一样,皮肤好滑,换身女子打扮,肯定好看。”

“胡闹,我为男子,怎能穿女子衣裳。”白睿识似乎要炸起来,他的修养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看着白睿识就要憋出血的脸,莫怜忍不住笑出了声。

翩翩儒雅的凌仙阁少阁主,整日不是穿虎纹豹纹,就是蟒龙纹,原来是因为介意别人说他漂亮。

女妖们挑逗白睿识起劲。

更有女妖直接向白睿识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跟我交/配?”

白睿识慌乱惊悚,一下子打翻了酒杯,直至送莫怜和伏昇坐上马车,他的脸色依旧精彩缤纷,十分复杂。

莫怜与心不在焉的白睿识道别,马车挥动鞭子,缓慢启程,她探头出窗户:“就你这副皮囊,合欢宗多少弟子羡慕不来,漂亮不过是一种赞美 ,无论男女,不必介怀。”

“漂亮”二字在白睿识眼里,无关“男子气”,与“嘲笑”画上等号,从来没有人对他说,男子的漂亮也是一种赞美。

白睿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眸中柔情似水,荡起一层涟漪。

各仙门发布的通缉令都会汇总上报给万剑山,桑容音给的通缉令残缺破旧,上面的印章已经看不出,要想知道这张通缉令是哪个仙门发布出来的话,求助万剑山是最快的办法。

莫怜有意一道把玄天石给借了,出了妖族,她没直接回合欢宗,而是来到了万剑山。

万剑山的地牢惨叫声不断,戚掌执翘腿倚靠太师椅,盯着手下用刑,外面弟子来报,说莫怜就在门派外面等候,戚掌执眼睛一眯,立马迎了出去。

“这张通缉令关乎合欢宗一桩旧事,能否请戚掌执让我进去查查这张通缉令的着手人是谁?”莫怜做了张假的通缉令。

通缉令的记录,不算什么要密,戚掌执看伏昇一眼,同意带莫怜进去。

“已安排好厢房给长老和伏公子歇息,长老在屋内等着,卑职派弟子给长老送来便是。”

“既如此,便麻烦戚掌执。”

是上次住的厢房,莫怜在外,习惯用自己带的东西,万剑山是少有的,准备的东西能完全符合莫怜心意,不用麻烦她换来换去的地方。

房内东西的摆放和莫怜走时一模一样,说明这段时间没有住过其他人。

戚掌执好像也知道莫怜在意这些,强调:“长老放心,这间屋每天都有人打扫,东西没有别人碰过。”

莫怜向戚掌执道谢,并说出了想要借玄天石的目的。

戚掌执为难道:“玄天石乃万剑山镇派法宝,卑职做不了主,还请长老等卑职请示过上尊再做答复。”

“自然。”

短时间内看似走不了,莫怜住了下来。

不久,万剑山弟子把册子送了上来。莫怜翻看,一排排通缉令整齐飘在空中,所有仙门这么多年发布的通缉令都在这么一本小小的册子里。

莫怜以灵力划动翻页,金色的字消失变化,展现出三年前的记录。

“师父,”莫怜手累了,换作伏昇来翻,“你为何会改变主意,肯来万剑山帮徒儿借玄天石?”

“还不是你不争气,”莫怜以扇敲打伏昇的头顶:“专心点。”

然而翻遍整本册子,他们都没能找到那张通缉令的记载,莫怜找来戚掌执询问。

戚掌执道:“各仙门通缉令繁多,过程难免遗漏。”

“那我如何能找到这张通缉令的来源?”

“长老若真的想追溯这张通缉令的来源的话……”戚掌执道,“通缉令的缉捕者在完成抓捕后,都会在通缉令上面留有自己的结印,长老可听说过御兽宗宗主座下的灵兽谛藏?”

莫怜颔首,表示听过。

戚掌执给出主意:“谛藏的鼻子很灵,再微小的气息它都能辨出,长老如若能请来御兽宗宗主帮忙,或许就能助长老找到当年结印的那名弟子。”

谛藏,

莫怜若有所思。

戚掌执:“至于长老想要借玄天石一事,上尊说,玄天石可以借长老一用,可长老借了万剑山的东西,便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他想要什么?”莫怜凝起眉。

戚掌执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青丝,长老的头发。”

莫怜不理解殷洛尘为何想要她的头发,但只是小小的一缕便能换来玄天石一用,她犹豫半响,还是给了。

戚掌执端着一撮黑亮的发丝走进书房,扭动书柜上层的狮子雕像。

“轰”,墙壁拉开,露出一间暗室,戚掌执把手上的东西双手奉给藏匿在黑暗中的男子。

男子缓步走入光亮中,深邃凌厉的五官逐渐清晰,他面容清冷,眉眼修长,琥珀色的瞳孔通透蛊惑。褪去少年的模样,他身形宽健,要高上半个头,一举一动压迫感更甚。

殷落尘捧青丝在手心,吩咐道:“赶在她之前,把一切查清楚。”

戚掌执想不明白:“属下愚昧,上尊即不想让九怜长老找到通缉令,为何还要给九怜长老提供办法,让她去找谛藏?”

“她记仇,仇不报,永远不会甘心。”殷洛尘把青丝装进匣子里。

戚掌执实在好奇,片刻犹豫,忍不住多嘴问:“不知上尊要九怜长老的头发有何用处?”

“夫妻自然要结发。”

戚掌执震惊:“上尊与九怜长老成亲了?”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否则九怜长老要借玄天石,何必经过他,直接问上尊要不就好了。

“天地作证,三拜礼成,她赖不掉。”殷落尘抚摸匣子上的纹路,勾起嘴角。

假的又怎样;

会变成真的。

暗室的最深处,躺着一副冰晶棺材,冰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位外貌年纪约莫凡间三四十岁的男子,男子雍容华贵,气质不凡,与殷洛尘长有几分相似。

殷落尘手持蜡烛靠近,烛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色。

“是不是你做的?”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厌恶自己身上流的血液。

“你毁了母亲,如今还想毁了我。”

暗室飘荡着似笑非笑的声音,透着绝望与无助。

殷洛尘幽幽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转身,殷落尘走出了密室,口中喃喃道:

“你是你,我是我,阿九不会怪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