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临溪书院正式开课。
孟知雨一早便坐着马车离开揽梅园,木桃跟着随侍。
临溪书院内大多都是京城人氏,只有少量居舍提供给来自京外的夫子和学子们居住,是以每日早晚书院外头的车马人流络绎不绝,来往间很是热闹。
但因为书院规定各府仆从不得进入院内,车马亦不能在院外多作停留,两人约定好下学后碰面的地方后才道别。
孟知雨握着号牌进入书院,其后跟随队伍来到广场上,等待着副山长和夫子们前来主持开学大典,对新入学的学子们勉励训示一番。
紧接着便是抽签分班。
临溪书院学制四年,按序分作春、夏、秋、冬四级,又因每年招收的学子众多,每级又分为青、朱、白、玄四班,暗合四季四象之数。
孟知雨抽到了玄字,便跟着二十余位年轻女郎们一块站到了玄字班的队列里头。
每年进入书院的学子大多都为京中各府的女郎,彼此间或是相熟或是有过一面之缘,因而没过多久,队列里头便渐渐传来惊喜寒暄的动静。
孟知雨站在队尾,因着周围并无任何相识的人,她也没有结识任何人的打算,身旁难免就显得有些突兀和冷清。
对此她一无所觉,只是举目遥遥望着台上的方向。
她正凝神细听着副山长朗读书院的各项规定,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语:“你也在玄字班?”
孟知雨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来人。
她记得自己的身后只有最后一位抽到玄字的女郎,所以对方询问的对象显然也只有她自己。
果不其然,孟知雨回头迎上一道惊喜的目光。
“你可能不记得我啦,那天画考的时候咱俩恰好看中同一张画案,后来你让给了我,我本来想考完给你道谢,没想到我画完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没想到咱俩这么有缘,今日又抽到了同一个班。”
孟知雨微微一怔,对方见她显然已经不记得此事,倒也并不气馁:“我还没同你道谢呢,要不是那天你让了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及时画完呢。我叫苏宜,你呢?”
孟知雨抬眼看她,见对方生得一张小小的圆脸,一双杏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摇头道:“苏姑娘客气了,孟知雨。”
苏宜有些激动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眼里的兴奋溢于言表:“知雨,真好听。”
她从那天开始便牢牢记住了孟知雨的模样,是以今早一来便四处寻找着孟知雨的身影。
方才她远远看见孟知雨走到了玄字班的队列,她心头暗自祈祷半晌,没想到还真被自己抽中了。
前头的夫子招呼着学生们分头进入各自的课室,孟知雨看了苏宜一眼:“谢谢,你也是。”
苏宜笑得更加开心,哪怕对方神色淡淡,看起来不过是客套回赞一句,但也不妨碍她被这样一位温柔心善的大美人夸赞时美得心里直冒泡。
苏宜挪着小碎步,笑道:“我们走吧。”
临溪书院虽然将每一级分作四个班,但每个班都是相同的授业夫子,换言之,这四个班并无什么区别。
今日是开学第一天,不会直接开始上课,负责管理玄字班的是一位陈姓女夫子,众人相互认识后,紧接着便是最重要的选课。
除了招考时考校的八门功课外,书院还提供诸如各式乐器、茶艺、舞蹈、算学等课程,甚至还有一些比较冷门的例如剪纸、木雕等手工课艺。
临溪书院的上课时间从三月开始到年底结束,除了经义和策问两门是每月一考,其余的课程皆是五个月一考,尤其是年尾的考试决定了学生能否顺利升入下一级,因而对于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书院并不约束学生的选课数目,但一旦选定就意味着五个月后这些课程的考校都会计入考评的成绩里头,若是其中有一门以上的不合格反而会影响到最终考评。
重学倒还是轻的,若是有多门不合格的课程不仅影响声名,严重的甚至还会被退学。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所以人人都选得很是谨慎。
孟知雨思量片刻,便只报了算学和木雕两门。
一旁的苏宜诧异地看她一眼,算学倒是稀松平常,只这木雕却是要交一件完整的作品才能参加考评,大部分女郎都不舍得磋磨自己一双精心保养的柔荑,是以选木雕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苏宜本想着同孟知雨选择一样的课程,但她犹豫许久,最后选了算学、舞蹈和制香三门。
两人选好后便将领到的书本带回班上放好,随后的时间便是自由活动。
苏宜自来熟地拉着孟知雨在临溪里头逛了起来,毕竟接下来的四年都要在书院里头度过,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能方便许多。
除了新入学的春级,剩余三级的学姐们都已正式开课。
两人沿着整齐排列的课室边缘一路绕行到当日考校骑射的后山时,苏宜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情况都介绍了一通。
苏宜今年十六,京城人氏,其父在都察院内任职六科御史,这回是她坚持第二次参加临溪的考试,总算不负苦心得偿所愿,家中亦为她高兴许久。
得知孟知雨来自江南,苏宜关心道:“那你可有申请书院里头的居舍名额?其实我听说这里的住宿环境还是不错的,而且书院也不会收取额外的束脩,只消平日里帮忙做些杂务即可,也不繁重。要不是我爹娘不可能同意,我都想试试住在这里头是什么体验。”
孟知雨微微一怔,她倒确实不知道这些,颔首道:“我现在暂时借住在一位……朋友家中,你说的我会考虑的,多谢。”
苏宜笑道:“这有什么,咱俩以后就是同窗了,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说话间两人走到后山东侧的一座大门面前,门后便是一片绵延辽阔的桃林。
孟知雨远眺片刻,眼下临近花期,想来花开时必定是一番云蒸霞蔚的美景。
门头上挂着一块门匾,上书“花下眠”三个大字,笔触锋锐有力,隐约可见风骨。
然而视线下移,却见大门上挂着一条粗实的长锁链。
苏宜有点失落:“哎,我就猜到这里不会开放。”
孟知雨定定地望着那把大锁:“这座桃林也是书院的么?”
苏宜点了点头,忽而放低声道:“你不在京中可能有所不知,这座桃林毗邻书院,本是懿明太子名下的产业,喏,你看,这幅门匾还是他亲笔所题的,但因为皇后娘娘自来体弱,不便管理临溪,又逢多年前孟太傅上任山长,所以太子殿下便做主将这片桃林都赠给了书院聊表心意。”
“既已相赠,那为何书院却又将桃林锁了起来?”
苏宜遗憾地踮起脚尖看了几眼,这才答道:“虽是赠予书院,但毕竟原本属于皇家,自然不好真拿它当作咱们的后院,只在每年桃花开放时才会在里头办一场赏花宴,可惜去年懿明太子故去,也不知今年还会不会开园呢。”
孟知雨掩在袖摆下的手心捏得很紧,她的声音里难得流露出一点遗憾的情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