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临溪书院今岁入学考试正式开始。
孟知雨在木桃的陪同下一早便来到临溪书院门前排队,虽然比春闱开考的日子晚了五天,但因为春闱推迟,大部分士子不得不滞留京城,因而京中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已客满为患。
各地前来参加临溪书院招考的闺秀来得晚一些的,甚至连个落脚之地都不好找,最后只能高价租赁京中空置的闲宅,所费不赀,不过能有这个财力进京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临溪书院招考的盛况倒一点不比春闱逊色。
孟知雨取了号牌登记好个人情况,便跟着一队考生排队进入思齐阁中等待参加经义和策问两门考试。
临溪书院的入学考核包含琴、棋、书、画、射、御、经义、策问八门,其中当属经义和策问两门难度最大,是以放在了上午。
这经义策问与科举考察的方式相差无几,但又没有科举那般墨守成规。
考题的方向多半要看出题人的风格,因为山长告假,所以今年的出题者另有其人,也不知这回的考题风格会不会有所变化。
临溪书院开放数座考堂,每座考堂里都有四位考官负责维持和巡逻考场纪律,待得考试结束,考生还需等待考官现场糊名及核验考卷后方可离场。
经义考得中规中矩,想来大部分人都能信手拈来,容易拿分但也极难出彩。
至于策问的题目果然与往年的风格大相径庭,题意主旨大概便是去岁西北大捷后该如何施行安民兴业的举措。
这类型的题目倒真有些往会试方向靠拢,但用在一场普通的入学考试里难免打得众考生措手不及。
孟知雨思前想后,忽而明白过来出题人的用意。
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有健全完善的女官选拔制度,而临溪书院毕业的佼佼者除了大部分及岁出嫁,也不乏许多借此进入宫中担任女官的优秀学子。
一旦进入宫里,自然不只是需要通晓笔墨这般简单,这道题不过是将女官将要面对的难题提前挪到了入学考里来。
等到孟知雨洋洋洒洒地写完答卷后,离考试结束还有两刻左右的时间。
她垂眼悄悄打量着周围的考生,大部分人尚在奋笔疾书,小部分却还在凝眉苦思,甚至有一名考生因为思考太久,笔尖悬凝的墨汁不小心滴在纸上弄脏了考卷,只得焦急地请求考官重新予她一份白纸誊写。
孟知雨心头暗忖,八门考试中除了经义和策问分别各占两分,其余六门各占一分,只要在总分十分里头拿到七分便基本确定能通过考试,若是拿到八分以上自然是十拿九稳。
临溪书院每年限额招生一百名,按照分数依次录取,若是末位同分的人数太多还会另外加试一场。
她昨日累得手脚酸软,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没过多久就支颐打起盹来,等到上头的考官宣布考试结束,她才又跟着人潮走出思齐阁。
翻过了经义和策问这两座大山,大部分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临溪书院开放饭堂给考生提供午饭,等到众人安静地用过午饭后,部分考生才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讨论上午的考题。
孟知雨捡了个角落坐着闭目养神,等到午饭消化得差不多后,下午的考试也正式开始,余下的六门考试不拘顺序,任由考生根据个人能力自己选择。
孟知雨选择先考射御两门,她中午没有吃得太饱,就是担心在这两门上受到影响。
她握着号牌来到后山的考场,木桃已经按照约定提前将小红马牵了过来。
许是大多数人都不愿饭后骑马,所以此处的考生人数不算太多,孟知雨甚至不用排队就跟着几名考生一同站到了起点处。
因为每年的入学考中不乏有家境普通乃至贫寒的考生,所以临溪书院也会提供马匹,但大多数考生都会选择带上自己的爱骑。
骑术考试中只考校考生的骑术,并不以快慢为准,因而坐骑的优劣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差距。
孟知雨跨上马背,心中回想着昨日骑马时裴敛臻提过的要点。
等到号令声响,她便沉下心来,身躯放松地坐在马背上,提着马缰漂亮地跃过场中设置的障碍物,顺利地拿到一枚手指大小的竹片。
这枚竹签轻飘飘的,背刻一个“御”字,听闻每年都有考生因为粗心大意不慎弄丢,可竹签一旦丢了却是没得补的,只能代表这一科的成绩作废,因而这竹签的保存也被民间戏称为临溪书院的第九门考试。
孟知雨将竹片放进木桃给她准备的锦囊里头,举步往另一头走去。
通过了骑术考试,孟知雨信心大增,破天荒地十射十中,自然又顺利地拿下第二枚竹签。
等她将小红马交到木桃手上时,前来参加射御的考生才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余下还剩四门琴棋书画,孟知雨因为方才骑马时略微出了点汗,便决定先去下棋,顺便也能借机休息一会儿。
与她对弈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夫子,孟知雨见他一双眼垂着时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一时分不清对方是不是睡着了,只是看得她也跟着困了起来。
所幸两人一交手便都是精神一振,一般而言,负责弈棋的考官经验老到,很快就能评判出考生的大致棋力,为了节约时间,极少会有下完一整局的情况发生。
但两人这局棋却下了很久,周遭亦围着不少观棋的学子。
一旁的考官眼见自己面前的考生换至第三人,这两人却仍在凝眉苦思,不由打趣道:“后面的往我们这边排吧,这样快一点,尤其是你们还有几门没考的,别围在那儿凑热闹了。”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忽听这位夫子朗声笑道:“好!好!好!后生可畏!”
孟知雨恭敬地接过第三枚竹签,拱手道:“多谢先生赐教。”
老先生这才正眼打量她一眼,捻着短须点了点头。
孟知雨顺着人潮穿过此地,观望比较了一番各处的人数,其后选择往琴艺方向走去。
临溪书院自然也准备了多门乐器提供给考生选择,每间考室都摆放着桌椅,考生进去之后只要选好乐器即可,当然也有不少考生会自己携带乐器,若能有名器在手自然有些锦上添花的妙用。
琴艺的考校以一炷香时间为限,换言之就是考生演奏的曲目时长不能超过限制,孟知雨排了大半个时辰,等她将手里的号牌交给一旁负责记录的考官后,她便走到一把七弦琴前坐下。
考官示意她可以开始后,孟知雨轻轻吐了一口气,沉下心来开始拂弦。
每间考室相距不远,因而也无法做到充分隔音。
齐景坐在考官的座位上掩袖打了个哈欠,身旁的人打趣道:“困了?要不你出去走走醒醒神。”
齐景摇了摇头,此处毕竟大多都是年轻的女弟子,他若是年纪大些四处走动倒没什么,可在他这个年纪难免显得有些轻浮。
他正想开口,忽听隔壁的考室传来一阵低沉清郁的琴声,竟是一曲《广陵散》。
齐景听得片刻,忽而改变主意:“那我去隔壁看看。”
剩余一名考官年纪和资历要长两人许多,按住先前开口的那人道:“总共就咱们三人,你再走难免显得这间考室有失公允。”
齐景假装没看见对方投来的哀怨眼神,他轻笑着走出门外,只不过他并未往正门方向走去,反而绕道走至隔壁考室的窗外。
一抬眼望去,便见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琴前,她指下正弹到正声部分。
考室内的三名考官和其余考生的情绪尽皆跟随着琴声大起大落,其声幽冥凄恻,其情怫郁愤慨,当真既有白虹贯日的戈矛杀意,又有冰炭置肠的悲凉沉郁。
一炷香已经燃至末尾,却无一人提醒她控制时长,及至一曲终罢,孟知雨起身鞠躬示意时,面前的三位考官才回过神来。
因着考评时有不许询问名姓的规矩所在,三人皆未开口,只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对方手里取回的号牌。
孟知雨走出琴艺考室,还余最后两门的书画。
她特地将这两门放到最后,便是为了给前面几门腾出时间,她在琴棋上确已耽误了不少工夫,好在书画对她而言本就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书画考试设在室外,于空地上纵横排列数十张桌椅,上置四宝,方便考生出入取用。
考生按照排队顺序,一旦里面有空余的桌子就能迅速补位进去,正巧里面骤然空出数张,孟知雨走向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
还差两步的距离时,另一头亦同样快步走来一名粉衣女子。
两人几乎同时走到了桌前,她在看清孟知雨的容貌时便是一愣,随即有些害羞地垂眼道:“要不你先吧。”
孟知雨见她面色通红,气喘吁吁,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遂摇了摇头:“你先吧。”
孟知雨往前走得几步,等得片刻,恰好前面空出一张新的桌子,后头那名粉衣女子再抬眼时发现她有了位置后才松了口气。
粉衣女子对自己的画艺本就没有多少信心,奈何前面因为排队耽误得太久,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等她额角冒汗地画完,再抬头环顾时,却见前头的白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孟知雨握着锦囊来到书院入口处做登记,先前在琴艺和棋艺的考场上有不少人都曾见过她,又兼她的样貌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是以部分人虽然已经登记完毕自己的成绩,在看见她出现后却还徘徊在附近想要听一听她一共拿到了几枚竹签。
登记处共有两人,一人负责核对,一人负责记录。不过片刻,核对的人认真确认竹签材质的确出自自家书院的青竹后,便听她轻声报了一句:“六枚。”
除了此处,书院最后还会一一核对各处考场的登记情况,并不担心会有人在竹签上头弄虚作假。
这个成绩颇为优秀,只要经义策问不是交了白卷,基本已经能够确保一只脚踏入书院,但只有见识过她琴艺的人方能明白她这一分和别人的一分之间的差距在哪里。
就像孟知雨离开后有考官打趣道:“我看咱们这六门应当也要改成像经义和策问一般记作两分才对,一分只能算跨入门槛。”
只不过打趣归打趣,书院自然还是更加注重学问,因此最后的成绩仍然取决于经义和策问两门重头戏上头。
孟知雨浑然不察投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走出书院后便上了马车。
木桃虽然关心她考得怎么样,但见孟知雨神色淡淡,一时也不敢多嘴,只一心惦记着等待放榜那天要早点过来看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