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雨无辜地眨了眨眼,忽而嫣然一笑。
裴敛臻面无表情地觑她一眼,冷声道:“你倒还笑得出来。”
孟知雨再度抬臂干脆利落地射出一箭,这一箭倒没再失了准头,正中靶心。
她转了转手里的弓,望着裴敛臻时笑眼盈盈:“一时手抖,殿下可不能只盯着这意外脱靶的一箭就否定了我先前的准头。”
裴敛臻唇角轻哂,只当她是在有意吸引自己的注意,直到她话音落下,他才微微一怔,脑海中电光石火地划过一个之前一直被他忽视了的细节。
他先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查探冒籍案中涉案士子及其背后的关系上,实际上就像那支落在草丛里的羽箭一样,越是明面显眼的东西,越有可能就是别人想要他看到而故意送至面前的结果。
大多数人都只会盯着箭看,忽视了真相极有可能就掩藏在草丛当中。
就如同朝堂里的风向正在将矛头有意往礼部尚书身上引,人他自然要查,但妄想搅动浑水的人总会留下出手的痕迹。
裴敛臻历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孟知雨,随即纵身跃上马背,掉头往城中驰去。
张和只来得及高喊一声“殿下”,就见裴敛臻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他赶紧跳上马背,招呼车夫和随行的木桃负责送孟知雨回城,随后狠狠扬鞭追了上去。
木桃心头叹了口气,殿下这也真是说走就走,有什么事情就非要急在这一时半刻上么。她见孟知雨立在原地怔忪片刻,只好小声提醒对方该回去了。
孟知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等到马车走起来后,她放松地靠在车壁上,这才察觉到手臂有些酸软,两腿间似乎也因为头一回骑马长跑而磨得发疼,加重了昨夜过后的不适。
孟知雨迷迷糊糊间正想合眼小憩片刻,不防整架马车的车身陡然剧烈一晃。
手指刚划过榻沿还未及着力便直直从座上扑倒在地,一旁的木桃同样猝不及防地跟着摔倒在她身边。
马车总算从剧烈的摇晃当中缓缓停了下来。
木桃急忙爬起身将孟知雨扶了起来,确认孟知雨身上没有受伤后才掀开车帘,怒气冲冲地问向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自然听到了车中动静,他低声给二人赔着罪,视线却警惕地望向一边:“姑娘恕罪,这架马车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小的为了避让才不得不紧急调转车头。”
木桃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侧面那辆同样被迫停下来的马车,目光倏而一凝。
是安王府的车驾。
一只细长的手掀起车窗的锦帘,安王裴敬知那张风流的俊脸从车中露了出来,目露诧异的同时泛起笑意:“好巧,四弟也在这里。”
木桃微微有些慌乱,今日他们跟着裴敛臻一道出门,坐的便是带有宁王府标徽的马车,如今既然撞见了安王,无论如何也没法随意敷衍过去,这当头自然不能让孟知雨出面,便只能由她这个下人来负责应对。
木桃跳下马车,福身行礼道:“见过安王殿下,我家殿下有事提前回城,这架马车便由奴婢和车夫二人负责驱回城内,若是方才有不慎冲撞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裴敬知的目光扫过对面马车的车帘,意味深长地道:“哦……那可真是不巧了。”
木桃还未被他叫起,也猜测不出他面上现在的神情,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敢耽误殿下脚程,殿下若无其它吩咐的话……”
话音未落,就听裴敬知开口打断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跟在本王的车驾身边罢,本王正好有空,便顺道送你们一程。”
木桃蓦地被他截去话头,一时不曾预料到这位安王爷竟突然这般好心,只是倘若这一路上不慎暴露出孟知雨在车中反倒不美,她正打算婉拒:“王爷真是心善,但奴婢们哪敢劳烦王爷……”
裴敬知忽然“咦”了一声,再度打断了木桃的话头:“你这丫鬟生得倒是有些眼熟,本王可曾在哪里见过你?”
木桃心头打了个激灵,那日他们陪着孟知雨出门正是遇见裴敬知上前搭讪,她和福喜虽然出自宁王府,但也是仗着自己是个生面孔才敢在对方面前装傻充愣,若真要细究下来,未尝不能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
此刻忽然被裴敬知这么一打断,她心头一慌,生怕因此暴露了孟知雨的身份,只好推说道:“奴婢生得鲁笨,今日头一回出门便能遇见殿下,乃是奴婢的福气。”
“这样啊,行了,你们跟上吧。”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安王府的车夫遵循主子吩咐,静静地等候着他们上车。
木桃与车夫对视一眼,只好被迫同安王府的车驾一同上路。
按理来说,两位王爷的车驾一道出行本该并驾齐驱,但宁王府的马车内只有两名奴仆,自然而然应当跟在安王府的车后。
就是不知道安王府的人究竟发的哪门子疯。
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忽快忽慢,饶是车夫驾车经验丰富,也经不住对方这般没有规律可循地折腾,急得他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若是他赶着车走得快些,安王的车就慢下来等着他们齐头并进,离得最近的时候两架车的车轮都快要发生撞碰,若是他慢下来有意拉开车距,对方干脆就在原地停了下来。
显然是故意为之。
车夫咬了咬牙,却是有怒不敢言,他心知方才他们被迫逼停根本就不是意外,明明是对方从斜刺里驾着车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紧急避让。
安王府的人今日就是来者不善。
孟知雨靠在车内,方才木桃和安王的对话她全数听在耳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也一直没有开口。
只是他们的马车忽疾忽停,忽左忽右,直折腾得两女俱都面色煞白。
木桃隔着帘缝看出了安王车驾的古怪,但碍于身份也只能任由对方这般蓄意捉弄,她就不信裴敬知同样坐在车里会不难受。
只是苦了孟知雨,木桃有些担忧地看向对方。
孟知雨对上木桃的视线,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纤眉紧蹙,紧紧抓着自己的袖摆,险险将胸间翻腾之意压了下去。
直到进入城中,这位大发善心的安王又将他们一路护送到了宁王府门口,这才调转车身翩然而去。
裴敬知在巷子里等了约莫一刻的时间,果然看见宁王府的侧巷里重新驶出一辆马车,他面上浮现出一种志得意满的笑容,吩咐道:“跟上去。”
裴敬知的马车远远缀在那辆马车身后,直到亲眼见着它驶入揽梅园里再无动静后,车夫才听从吩咐,再次调转马头离开。
那日裴敬知在坊中遇见孟知雨时便曾惊为天人,奈何美人脾性清冷高傲,他虽素有风流名声,却也不是会强人所难的登徒子,何况勉强求来的哪比得上两厢情愿的意趣,遂只能将那日的偶遇当成风流生涯中的一点遗憾。
没想到今日却在城外让他意外撞见裴敛臻带着一名女子出游的身影,后来见裴敛臻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去,他也只是有些好奇这名女子到底是何身份,这才吩咐手下驾车径直撞了过去。
虽然孟知雨始终没有露面,但他却凭着车窗缝隙的惊鸿一瞥和木桃的身份确认了一点,车中人就是那日他在坊间遇见的清冷美人。
再一联想到美人同裴敛臻的关系,以及那双似曾相识却又漂亮太多的桃花眼,他心中很快便浮现出一个荒唐大胆的猜测。
裴敬知暗恨裴敛臻抢在自己前头先下了手,于是便交代手下在回城路上,故意驾车逗弄着车里的美人,若是能惹怒对方发作出来见上一面的话简直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孟知雨竟这般沉得住气,果然不愧是他一眼就看上的美人。
只可惜相逢恨晚,明珠暗投,不过没关系,既然此番让他探清了美人的下落,他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靠坐在车中出神片刻,唇角不禁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老四啊老四,没想到你还玩起找替身这一套来了。”
真是瞌睡遇着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回到听风院后,孟知雨一张脸已经全然失去血色。
她昨夜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一早跟着裴敛臻出门更是水米未进,好不容易能够回城了,却又在路上几乎被颠去了半条命。
木桃心生愧意,一时又在心底暗暗咒骂了裴敬知几句,她将孟知雨扶到榻上坐好便道:“姑娘先休息一下喝点水,这一上午又累又饿的,您想吃点什么?”
孟知雨喝了点水后方觉腹中颠到移位的脏腑逐渐归位,摇头道:“我先休息一会,这会儿饿过了也没胃口,实在吃不下东西。”
木桃有些着急:“姑娘明天还要参加临溪书院的招考,可不能不吃东西。这样,奴婢吩咐厨下准备些好克化的东西,姑娘先简单吃一点,奴婢再给您准备热水泡个澡好好松泛一下筋骨。”
孟知雨本想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但因实在没什么力气,又见木桃如此关切体贴,只好强撑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木桃急忙摆手道:“姑娘总是这样客气,那奴婢马上去准备。”
孟知雨靠在榻上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