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雨手里猛地一颤,这才意外地发现裴敛臻负手站在几步之外,目光专注在她手下的画卷上。
孟知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小书房,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儿看了多久。
她轻轻答应一声:“嗯。”
裴敛臻见她点头,有些惊讶地上前两步,垂眼细看。
孟知雨手里的这幅画题作《溪旅图》,乃是一幅山水人物画。
画中山水迷朦,意境疏旷,画面中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旅人负手驻足溪边赏景,正是出自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画作大家寒山客之手。
裴敛臻不曾见过此画,只是寒山客的书画风格已然独特到自成一家的境界,画上又有其私印题字为证,旁人轻易难以模仿,故才有此一问。
“先前见你一直带着一个包袱,没想到竟是寒山客手里不曾现世过的真迹,莫非你与这位寒山客相识么?”
孟知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不认识,此画乃是一位好友所赠,我心中很是喜欢,故而才会一直带在身边。”
裴敛臻早就看出孟知雨这一路上如何宝贝这副画卷,听出对方语意模糊,当下也不再追问,视线顺着书案投至搁在一旁的几幅梅花图上。
他抬手将画拿到眼前:“这些梅图是你画的?”
孟知雨面色慌乱地眨了眨眼,咬着唇瓣没有回答,手却紧张地想要将画抢回来。
裴敛臻挑了挑眉,仗着身形优势将手里的画高高举在眼前,旋即退开两步,语声里不经意流露出两分兴趣:“让本王瞧瞧。”
孟知雨试着踮起脚也没能够着他手里的画纸,只好收回手作罢。
“画得尚可,只是你这笔法,似乎是在模仿寒山客?不过本王至今都没见过他画过的花鸟图,倒也说不太准。”
孟知雨怔了怔,恍惚中想起从前有一道声音也说过类似的话:“总是画山水难免太寂寥了些,不妨试试花鸟,鲜活又热闹。”
耳边又响起裴敛臻的声音:“你的画技不错,与本王见识过的大多数京中有名气的画师相比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这梅枝上为何没有点花?”
似乎连裴敛臻自己都没发觉自提起画作后他的话要比平日里多上许多,孟知雨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回过神来,轻轻摇头道:“揽梅园中梅种繁复,民女自问笔法不够描摹出它们的区别,便只能寄望于着色上头。”
“这有何难?你让下人递个信,张和自然会将你需要的颜料送来。”
孟知雨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不过随手画着玩玩而已,何必兴师动众,让殿下见笑了。”
裴敛臻并不赞同她的说法,难得能见着寒山客不曾现世的真迹,这种隐秘又独特的愉悦经历让他比平日里要好说话得多,而这在孟知雨看来兴师动众的举动在他眼里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是一件事。
“张和,你回王府开本王的私库,把前几年宫里赏的那一整套都拿过来。”
孟知雨听闻出自他的私库,想来定非凡品,她局促地唤了一声:“殿下……”
裴敛臻打断了她:“本就是闲置的东西,随你如何处置。”
说罢他也没再多言,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溪旅图》后才转身走出听风院。
裴敛臻今日乃是顾虑到孟知雨是因为被迫与自己熬了半宿才会病重,所以出宫后他便兜兜转转又来到了揽梅园。
眼下见孟知雨精神尚好,他反倒涌起一阵困意,因而打算回璧月院小憩片刻。
孟知雨坐在书案旁怔怔地看着这几张半成品的梅图发呆,过得半晌,她才抬手将这几幅画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张和的动作很快,将一个分量不轻的檀木盒子交给孟知雨后,他便拎着福喜的耳朵走到院外训诫一通:“昨夜你小子是怎么和我说的?爷是看你机灵才给你机会将你调到这里来,你要是连主子都照顾不好,这等小事还要让殿下来操心,不如趁早收拾包袱给我滚蛋。”
福喜在接连看见裴敛臻时就什么都明白了,恨只恨他自己醒悟得太迟,此刻被张和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他咬牙道:“张爷莫恼,小的还有一事禀报。”
等张和前脚赶回璧月院时,后脚便撞见春雨借着奉茶的机会往殿下身边凑了上来。
张和正在低声回禀,下意识乜她一眼,登时骇了一跳。
昨夜春雨便曾在他面前央着他将她调回王府去,张和当时并没放在心上,此时见春雨一双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大,乍一望去倒比昨夜的情况还要严重许多。
见此情形,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张和心头冷笑,恐怕昨晚春雨也为此努力了许久才能有今日这般成效。
裴敛臻原本闲散地靠在榻边,听见动静才撩起眼皮看向来人:“你叫春雨?”
春雨心头一喜,连忙点头道:“奴婢正是,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昨夜殿下突然召那村女相见,她忐忑了大半宿,好在一夜过去暂时还算风平浪静,反倒是那村女自己病倒了。
她自然不相信那村女会轻易放过自己,索性赶在天亮前将一双眼睛熏得又红又肿,以便今日能够好好哭诉一番,只盼殿下能看在自己出身太后宫里的份上不予计较。
春雨知道昨晚殿下同那村女并未发生关系,但殿下既然已经流露出些许松动的苗头,她又何愁自己没有机会?
她进入宁王府中已有三年多,今日还是殿下头一回拿正眼瞧她,春雨正是心花怒放之际,因而并未注意到裴敛臻面上森然的冷意。
只听宁王殿下冷声道:“名字冲撞主子不知请改,这是其一;其二,本王最恶欺上瞒下手脚不干净之徒。张和,你办事不力,着罚没你一月俸禄,重新派人过来伺候。”
春雨闻言大惊,双腿仿佛突然抽去腿骨般发软,立时就要下跪讨饶,却被眼疾手快的张和一把拽住带了下去。
张和心知自己这件事没有办好,此时却也怨不得旁人,只能别让此人再在殿下面前碍眼,遂吩咐手下将她远远地打发到庄子里头。
张和很快就将新的侍女送了过来,先前因有春雨从中阻挠隐瞒的缘故才会让他被蒙在鼓里,连带着福喜几人也都被张和挨个敲打过一遍,他心头记挂着这场误会,索性亲自将人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