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藏娇

京中又下起了大雪。

听风院里依然安静得像不曾住着人似的,若非小厨房里每日按时升起炊烟,倒真似半点人间烟火也不沾。

眼见宁王回京后便将这听风院抛诸脑后,负责随侍的春雨和福喜心头的那股劲也跟着泄了。

平日里两人伺候孟知雨时虽没有过分疏懒,但也着实称不得上心,不过孟知雨倒似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这所宅子占地颇大,宁王府的下人也没有限制她在宅子里的活动,她每日在宅子里四处走动,第二日便在东边发现一处地形宽阔的梅园。

孟知雨这才感兴趣起来,问过福喜后得知这处宅子本名揽梅园,因为收集了各色各式的品种梅花而得名。

只是裴敛臻买下这座宅子后并未开放待客,京中不少喜爱赏梅的人士还曾因此引以为憾。

冬雪扑簌凛冽,更衬得傲立枝头的寒梅品性出众,最难得的是这梅园中还有不少罕见的绿萼梅花,勾得孟知雨愈发心痒难耐起来。

接连几日,她都在梅园里头逗留一整日,然而冰天雪地,寒风侵肌,她很快就出现了一点风寒的症状,待饮下两日苦涩的汤药后,她便打算外出买些东西。

这天她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却在侧门前被赶过来的春雨抬手拦住。

“姑娘留步,张公公并未交代过你可以离开宅子。”

孟知雨抬眼看她,有些不明所以:“为何?”

春雨心头不悦,皱着眉心不耐烦地道:“姑娘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春雨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孟知雨,心头更是来气,这女子原就生得一副勾人的狐媚模样,也不知道戴上帷帽遮掩一二,若是在外头生出什么事端来,岂不是折损宁王府的脸面?

见孟知雨没有开口,她没好气地道:“姑娘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么?即便王爷这么久都没来过揽梅园,你也照样应该谨守本分,莫要给我们王爷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姑娘回屋吧,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春雨这番话说得半点不客气,眼角眉梢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慢和挑衅。

孟知雨神色冷淡地看着她,眼尾扫过不曾开口的福喜和不知何时围上来的另外两人,看这架势,四人中隐以春雨为首,听凭她发号施令。

气氛僵凝,福喜紧张得头皮发麻,这两人他谁也得罪不起,更不敢开口相劝。

众人沉默片刻,忽听孟知雨淡声道:“既然春雨姑娘这么说了,那就劳驾你代为请示一下张公公,就说我需要出门购置一些东西,还请他通融稍许。”

说罢也没再看这几人的表情,转身自回了听风院。

除夕前夜,裴敛臻驰马来到崇乐坊。

其时坊中酒楼茶肆林立,京中除了城门正常开闭外,并未实行严格的宵禁,不少酒楼乐坊只要提前与上头打点过,城中巡逻的京卫军也会适当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敛臻来到江月楼赴约,虽然选在三楼单独开了雅间,但楼下的笙歌乐舞还是时有时无地传入耳内,既不显得喧闹,也不会让环境太过安静。

“尊贵的宁王爷,我的好殿下,你可终于舍得来见我们了,我想你想得腰带都宽了两寸。”

众人寒暄半晌。

裴敛臻面无表情地靠在一旁饮酒,赵淮故作神秘地接过方才的话头:“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猜猜我到江州时王爷在做什么?”

“以他的性子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躲在江州金屋藏娇吧。”

“难得见你聪明一回,啧,咱们殿下把人藏得可真够深的,这将近一个月的路程我也只是偶然惊鸿一瞥,光是那位美人的模样身段,我敢说即便放在京城里头也是拔尖的头一位。”

“真的假的?咱们满京城的贵女可都被你一句话比了下去,这话要是传出去,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娶着亲事了。”

赵淮摇头长叹:“不娶就不娶,说不定哪日有机会外放出京了,让我也能遇见这么一位美人,夫复何求啊。”

这番话勾起了众人极大的好奇心,纷纷问起这位美人到底生得是何模样,有人笑着感叹道:“怪道都说殿下早几个月就从西北大营动身了,我们却迟迟见不着人影,原来是有美人绊住了殿下的脚程……”

一旁的齐景见裴敛臻默不作声,凑过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

裴敛臻自斟自饮,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滚。”

齐景眼看他这头半点口风不漏,转而又凑向被围在中央问个不停的赵淮,只听一道尖细一些的男声道:“你就听他吹吧,容貌再美还能比得过忠武伯府的陆大小姐?”

话音刚落,众人的说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这人旋即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失言,嗫嚅着起身:“殿下,我……”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看向裴敛臻的方向,果见裴敛臻搁下酒盏,腾地站起身来。

众人见状急忙打起圆场:“别啊王爷,这才哪到哪啊……”“王爷的心思不在这里,赶着回去陪人呢,你们就甭劝了。”

裴敛臻眉心一皱,不耐地道:“走了。”

齐景和赵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跟在后头。

他们这伙人大多都知晓裴敛臻和陆姝月曾经的关系,或者准确一点来说,这京中绝大多数的权贵世家当中无人不知四皇子性情素来冷硬,不近女色,唯独对忠武伯府的陆大小姐非同一般。

这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就在大家都以为两人即将定下亲事之时,裴敛臻却突然一言不发地自请离京前往西北戍边,虽然众人不清楚其中内里,但光凭这个举动却也足以看清谁才是真正失意的人。

只有赵淮和齐景知晓这个中曲折,齐景悄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觉得你今晚有点不怀好意啊。”

赵淮瞥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宁王爷这三年变化挺大的。”

“你方才提到殿下带回来一位美人,我还以为他已经……没想到还是这样一提起姓陆的就炸毛的脾气,等等,我先和你确认一遍,那女子该不会和姓陆的……”

赵淮面色神秘,似笑非笑地道:“等你见过就知道了,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她的。”

自打那日孟知雨交代春雨回府请示后,对方整个人便好似消失一般,不仅没按规矩前来回话,甚至连手里的杂务都一并推给了仆妇。

孟知雨并不着急,也不催促。

除夕这天,她如同往常一般早起,预备用过早饭便继续去梅园里头打发时间。

福喜觑着空隙找到春雨面前,百般讨好道:“春雨姐姐,今儿已是除夕佳节了,眼看就要除旧迎新,您就别再和孟姑娘犟着了。”

春雨坐在小厨房里嗑着瓜子,瞪了一眼福喜:“你还管起我来了,难道她还能跑到王府里头告我的状不成?”

福喜心头叫苦不迭,那日孟知雨的话他听是听明白了,然而春雨却完全没把那番话放在眼里,不仅将孟知雨的吩咐抛在脑后,甚至还拦着三人不准他们踏出揽梅园半步。

春雨性情素来骄横,她一开口,福喜也不敢与她撕破脸皮,更遑论其余二人。

福喜只好在心里成日祈祷,要么王府赶紧派人过来,要么就干脆永远都别派人来。

因着今儿已是除夕,听风院内里里外外都已扫除完毕,唯独只剩孟知雨居住的主屋一直没有正经打理过。

虽然往常每日都会清扫,但春雨发脾气后便直接撂了挑子,可怜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直到方才送早饭进去后他才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一看这位孟姑娘的容貌气度就知,她定然不会被埋没在这偏远的听风院中,此时有冷灶不烧,等到冷灶烧热后又哪还有容得下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的位置?

福喜再次鼓足勇气给她分析利弊:“春雨姐姐,你可要好好想一想,这些日子虽然王府没有来人,可是一应物什却半点不曾短缺过,今儿日子特殊,你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行,这样就算哪一日王府真来人了你也好有一个交代是不是?”

春雨转了转眼珠,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顺手将手中剩余的小半把瓜子掷向福喜:“我看你也是被那狐媚子迷住了眼睛,罢了,姐姐我就当给你一个面子。”

福喜的圆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嘴里一连串的吉祥话哄得春雨心头也跟着舒坦许多。

春雨洗完手来到正屋,扁着嘴一把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孟知雨原本坐在床头,听见动静,她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玉佩迅速塞进枕下,旋即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春雨撞见孟知雨难得有些慌乱的举动,目光顺着钻入枕下,却在半途就被孟知雨清冷泛着寒光的双眼刺得浑身一个激灵。

孟知雨收回视线,站起身道:“春雨姑娘,请你下次要进门前提前知会一声。”

春雨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双冰冷的桃花眼给她带来的彻骨寒意里,乖乖地点头道:“哦。”

“你进来有什么事么?”

春雨讷讷地道:“今儿是除夕,我、奴婢想着将主屋好好打扫一番,也方便姑娘过个好年。”

“嗯,正巧我要去一趟梅园,那就有劳你了。”

春雨咬了咬唇,点头道:“是。”

趁着春雨返身出门去取清扫工具时,孟知雨也提着手里的画具前往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