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献给海德拉(十)

林安妮例行出门溜鹅,才发现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地面带着些湿痕。

抬起头,一粒雪花翩然落下,降临她的鼻尖。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这场初雪不下则已,一下就纷纷扬扬,恨不得将整座斐尔南德庄园都并封起来。等到下午,鹅毛般的大雪已然堆起了一层,像是棉被轻轻地铺在枯草地上。

不知道是昨天才尴尬,还是管家放弃了原本的念头,林安妮难得获得了一日闲暇,只需要陪着鹅溜达。

而这只傻乎乎的鹅,一整天都追着雪花,想要叼进嘴里。雪下得越大,它就扑腾得越欢快。

反正没什么事,林安妮干脆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哦不,应该说是雪鹅。

小翅膀和折耳朵在她脚边跑来跑去,捧着还没指甲盖大的小雪堆送到她手边。跑着跑着,折耳朵冷不丁伸出脚,把小翅膀绊倒了,松松软软地雪摔在地上,只剩它一个纸片献殷勤了。

“你又在这欺负人。”林安妮两指一弹,几粒雪籽正中折耳朵的脑门,把它击倒在地上,“好了,你们俩自己去玩吧。”

两只纸片便跑到一边打雪仗。

按理来说,小翅膀最早出生,力气也更大,可它总是砸空;反倒是折耳朵,纸片虽小,干起坏事来却稳准狠,让小翅膀连连扑倒在地上,甚至差点儿埋进了雪里。

但小翅膀也有终极制裁之术。

它把身上的雪抖掉,吧嗒吧嗒奔着折耳朵冲过去;折耳朵立马反应过来,掉头就跑,然而还是逃不过能扑翅膀的小翅膀,一不留神就抱住了,两只纸片合二为一!

再把折耳朵拎出来时,折耳朵不砸了,扭头就跑得远远的。

这下,小翅膀终于能放肆大胆地砸雪球,而不担心被反击了!

纸片人互相扑腾时,林安妮的雪鹅终于成型。

肥嘟嘟的身子卧在地上,折几根树枝拼成脚丫子,勾出翅膀上的羽毛,再把细细长长的脖子盘在身体上……

唔,手艺是不咋地,但观众毕竟只是一只鹅嘛!

林安妮拍了拍大白鹅,鹅扭过头,看到了她的杰作。

大白鹅睁着自己的黑豆眼,花了几秒才认出那是它,非常给面子地做出反应。它伸长了脖子,发出一连串嘹亮的“嘎——”,透着欢愉。

高歌的鹅声,引起了楼上人的注意。

二楼露台的长窗被一把推开,披着黑裘的海德拉夫人盈盈地站在那,慵懒的黑发堆砌在肩头。映着窗台的雪光,海德拉的容色越发艳丽,张开手臂,唤了一声:“佩琪,让妈妈抱抱。”

大白鹅昂头,“嘎”了一声,跺着脚丫,扑扇着翅膀就迎风而上——就是扇了林安妮一脸的雪,翅膀可真有劲。

哎。林安妮叹气,“丈母娘”肯定对她有意见。

人就是经不起念叨,下一秒,海德拉夫人抱住鹅,神色考究。

“我知道你,安迪。”她既没有提管家,也没有提大白鹅,反而另挑起一个话题,“你就是我的女仆们提过的,长得养眼,又很会编辫子的那个人。

“正好。最近没怎么出门,发型都瞧得厌烦了……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可取之处。”

“是,夫人。”林安妮优雅抚胸,微微躬身,一如管家教导给她的礼仪。

奈何海德拉看见这些,心情越发微妙。

不管对方抱着怎样的心态,林安妮都没有摆烂的习惯。

哪怕是来找茬的,找茬的同时必然给了她表现的空隙,好机会、坏机会都是机会,最糟糕的,反而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没落在眼里。

林安妮几乎是按顶流女明星走红毯的标准,来伺候海德拉夫人的头发。好在她早年当小演员时,经常被化妆师和造型师冷落,不得不自力更生。她摆弄起这些,可比捏雪人熟练多了。

珍珠与宝石缀在海德拉的黑发上,她所在的地方即是舞台,整个梳妆间都被映衬得华贵起来。

海德拉端详着镜子,明显被取悦到了。

海德拉怎么也挑不出林安妮的毛病,反而觉得她无论手艺还是礼仪,又或者始终保持距离的态度,都妥帖而舒适:“你以后,就到琴房陪我练琴吧。把佩琪也一起带过来,外面越来越冷,就让她在屋子里跑动。”

被大老板钦点,换到环境更好的室内工作,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

只有一点……

海德拉弹琴的水平,实在是很糟糕。

羽管琴的音色分明悦耳动听,海德拉也是照着曲谱来练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弹出一副鬼哭狼嚎的架势。

她有一次心血来潮,叫女仆抱着襁褓中的小斐尔南德过来,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哇地一声就哭了,乌溜溜的眼睛氤氲着一股紫雾,简直要嚎成二重奏。

至于佩琪……这只谁也拦不住的大白鹅,直接扑腾着翅膀跳窗了,坚决不再靠近小楼一步。但凡有人想请它过去,它就扯着脖子,叫唤得像是要杀鹅一样。

冬日沉闷而无聊,海德拉才不在乎这些呢。

或者说,看旁人露出难耐的表情,对她来说反而是一股乐趣。

同样因冰雪而久在室内的仆人,取乐的方式就只有闲聊了:最近的话题是白管家怎么都不来了?难道真叫新仆人上位,旧人从此失宠了?

只有身处暴风中心的林安妮,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别扭。

海德拉是憋着一口气,靠弹琴来发泄;白管家则更像是惹了主人生气,不敢冒头的小动物,只偷偷摸摸地向林安妮打听,试探一些海德拉的动向。

听到海德拉一切皆好,与林安妮也相处和睦,他既有些欣慰,又有点黯然神伤。

这分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培养林安妮,就是希望她能代替自己,成为海德拉夫人身边称职的管家。他对“体面”十分执着,总觉得自己站在海德拉身边,就是在丢她的脸。

可是,当一切真的好像要实现了,他才发觉自己一点儿也不开心。

林安妮不喜欢矫情又狗血的剧情,而有一天,她终于摸到了那个破局的关键。

起因是海德拉和她闲聊,问道了她的年纪:“哦?你今年十五了?”

“是。”这具身体的生日恰好是在冬月,她和嘉娜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跨越了那个节点,转到了十五岁。

海德拉无心地打趣了一句:“那倒是和佩琪同岁。”鹅的寿命很长,动辄几十岁,只要不被打杀,就能够常伴主人身侧。

十五岁的大白鹅不是问题,可如果这只鹅是佩琪,那么问题就大了!

林安妮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海德拉夫人是五年前嫁给斐尔南德伯爵的,那时候的大白鹅已经十岁了。

所以,一直被拘禁在伯爵府当奴隶的白管家……

——又为什么会认识两岁的佩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