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献给海德拉(八)

啊这……

她这升职有点跳跃啊,一下子就撞到了职业天花板。问题是,CEO准备引咎辞职,把位置让给他欣赏的助理,可他没经过大老板的同意啊!

生存本能嘀嘀嘀地响起警报,林安妮火速撤离修罗场:“大小姐每天的戏水时间快到了,我得去小池塘守着,以防它意外溺水。”

她脚底抹油,溜出令人窒息的琴房,还不忘记关上门,给他们留下私密空间。

只是走的时候,她手心一抖,一片不起眼的纸人被她落到地上,被她踢进门缝。而她自己,决定走访一下庄园群众,或者走走嘉娜新认的两个亲戚,拉一下家常。

——比如白子、比如奴隶、比如管家和夫人的过往关系。

林安妮找到切尔西婶婶,趁厨房空闲,拉着人喝了两杯小酒。一点微醺,不足以妨碍工作,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白子……那都是一群可怜人呢。”切尔西婶婶是个心地善良的明眼人,很多事她看在眼里,嘘唏在心里。只不过,她自己也只是个厨娘罢了,除却给一些受罚的人留点剩饭,她什么也做不了。

贵族间的腌臜事,总躲不过这些悄无声息的仆人的眼睛。

“在我年轻的时候,可没‘白子’这个说法。那种红眼白发、不太能见光的病症,更多的是笼统称之为‘怪物’,把他们远远地赶到离群索居的地方,只要大家瞧不见,也就无所谓了。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十几年前圣子降世开始的。”

切尔西婶婶露出追忆的神色,显然,那一年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盛大的庆典,欢快的礼乐,街头巷尾都是与圣光之神有关的装饰,高贵的神官放下往日的矜持,频繁举办大型的赐福,施恩给更多的平民。和煦的晴日几乎贯穿了那年的头尾,鲜花满地,瓜果香甜,地里的收成更是直接翻了个倍……

这无疑是神明的恩泽,而这一切的神迹,都始于圣子的降生。

那是一个雪肤白发的孩子……

不,不应说是孩子,因为他自从光中降世,体貌就已经成年。

圣子第一次出现在民众视线时,所有人都惊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从石像上走下来的圣光之神吗?他与教堂中的神像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就连覆盖在眼部的蒙布也完美地具现了出来。

明明双眼蒙上了布条,他的行动却不见丝毫困扰。

他走过的路面会生出青草、开出繁花,就连最紧密的石板缝,都会挤出一丛小草,争先恐后地对他顶礼膜拜。

他拂过的伤处会瞬间痊愈,断肢的截口会长出新芽,损毁的面容会恢复如初,就连老人皱褶的纹路都会抚平成孩童的稚嫩。

只要是见过他的人,就绝不会怀疑他是神明赐给世间的礼物,甚至,有人认为他正是神明的化身!

“然而,”切尔西婶婶叹息一声,“圣光之神说,光之所及,影之所附。人间从不平坦,那些顽固的拦路石,就是阴影附着的地方。

贵族,就是那个石头;白子,就是阴影覆盖的地面。”

连“白子”这个词本身,都算是温和的称呼了。

就在六七年前,白子都还不是白子,人们管他们叫——

“白奴”。

并不是说在圣子降世之前,没有白化病者成为奴隶——贵族兴趣之广泛、兴致之古怪,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总有那么几个,爱好收集稀奇少见之物、包括被视为怪物的非正常外貌者的。

可圣子之后,白奴成为了一种风潮。

内心充斥着邪恶意念、隐秘宣泄着渎神快意的贵族们,将同样拥有雪白皮肤和头发的白子,当作是赝品和替代物,纳入他们的收藏。

奴隶商人纷纷出动,大贵族们的暗室又有了新的奢侈品。

最幸运的那批白奴,只是被主人跟风买下,看个稀罕后就弃置一旁,不再过问,从此只是一个普通的奴仆。

不幸的那些,往往有着更好的品相,接受些许特殊技能的训练,若是遇到年纪小、又颇动人的声线,为了留驻他们清澈的嗓音,还有可能直接被制作成阉伶歌者。

在漆黑的世界中,吟唱光明的圣乐,想必很符合大贵族们的品味。

若不是这些贵族越来越嚣张,招引了圣殿骑士团的打击……只怕这种恶劣风气,还会继续下去。

切尔西绘声绘色地提起吟游诗人们带来的故事:

“那时候,贵族们简直被吓破了胆,纷纷将白子放了出来,只当他们是家中最普通的仆人,远远地打发到平时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甚至不敢杀了那些白子。因为藏匿白子的贵族,只是被骑士团斩断了双手;毁尸灭迹的那些人,直接就带队的圣骑士砍了头!

“那可是凛冬之乡的大贵族呢,沾着些王室血统,听说和砍头骑士都算得上是亲戚。

“那个大贵族被发现后,想要捐出身价钱财赎罪,涕泪横流地祈求神明的宽恕。

“于是,骑士说:‘宽恕你是神明的权责,而我能做的,就是送你去见圣光之神。’”

切尔西婶婶没有提到管家的名字,也没提及具体的经历,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妥帖地告别切尔西,林安妮回到只有鹅的小屋,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白管家都没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等到无人的夜晚,林安妮召回偷听的纸片人,然后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和纸片人之间,好像没有点亮心有灵犀的技能。

她当然可以直接在心里对纸片人下达命令,也能够模糊地感知到纸片人的态度,但这一切沟通都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一旦涉及相对具体的事情,纸片人就很难向她表述出细节了。

这很合理:就像狗子和人,狗能听懂并执行人的命令,但人,完全不懂得狗语。

——咦,这样听起来,好像人类更废一点。

但不要紧……

林安妮两只手指,拎着纸片人的脑袋,放在了魔鬼书身上:“从明天起,你就跟着祂学写字!”

不就是不会说话吗!多大点事!

纸片人一呆。

第二天,林安妮就知道它为什么呆了。

圆头圆脑的小纸片,抱着大白鹅最轻盈的一片绒羽,和她一样,以水为墨。

然后,林安妮就看着它吭哧吭哧地写出一团鬼画符。

“学渣。”

她瞥它一眼,说得仿佛她自己不是一样。

纸片人继续吭哧吭哧,时不时还会抓耳挠腮。

挠着挠着……

林安妮余光扫到它,视线凝固:纸片人还真就是个纸啊?就它这点破力气,怎么就把自己脑袋挠开了、恨不得搓出另一张呢?

她拎着“起皮”的一角,抖了抖。

纸片人就像撕掉了薄膜,或者说贴纸那样,竟然分成了两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