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献给海德拉(三)

海德拉夫人起于微末,长于识人,永远能挑中那些近乎于狂徒的野心家,从不吝啬于以手头的资本换取未来的靠山。

相比于日后炙手可热的女公爵,处于低谷期的斐尔南德伯爵夫人,无疑是更好接近的存在。对于手头匮乏的林安妮来说,也是最容易搭上的人脉。

而这个机会,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抵达维尔伦城的第二天,正好是教堂的礼拜日。

她睁着眼睛、平躺在旅店狭窄的床上时,不远处的教堂奏响圣乐。那是管风琴的声音,恢弘而空灵,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听起来竟有些像精神海的潮声,涤荡着人的心灵。

林安妮拉着睡眼惺忪的嘉娜起来,旅店的公共区域已经站了不少人,尤其是沿街靠窗的那排餐椅,更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她们跟随那些没抢到位置的人,向着教堂走去,更近地聆听那音乐。

与她们一路的,有些流露出对于美妙音乐的神往,有些无声地在胸口比划着祷告,还有些仰望着尖顶与其背后的朝霞、欣赏曼妙的清晨……自然也有到哪儿都少不了八卦的,低声交流着言语。

“上个礼拜日没听到奏乐,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

“听说是伯爵的遗孀订制了最新式样的管风琴,更换旧的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没能演奏的。”

“难怪听着更洪亮、更清澈的……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或者换了位琴师。”

“哎!前面好像说看到一辆马车!”

“是伯爵夫人的吗?过来验收成果的?”

林安妮动了动耳朵,凭借过人的体质,挤到前排。

在管风琴止息后的悠长余韵中,她看到贵宾通道的大门,走出两个人影。

一个穿着黑色的管家服,素白的长马尾披在肩后,先行一步迈出了门。他谦卑地伸出一只手,以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将另外一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托住。

而他牵引着的那个女人,朦胧的黑纱遮掩住面容,只留下隐隐约约的轮廓,与一种烟雨交织的混沌感。

林安妮看到海德拉夫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这个笼罩着恐怖传闻的女人,会吸引那么多男人前赴后继。

——她如一缕欲说还休的晨雾,捉摸不定地漂浮在那里。尤其死亡的阴霾,让她凝结成了一场哀愁的雨,绵绵密密地诉说着她的忧郁。

这样一个女人,叫人如何相信她与那些阴谋诡计有染呢?

正如同旅店老板娘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流离的、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哒哒地,马车声远了。

海德拉夫人的管家,则留下了一则招工启事。意思大约是斐尔南德庄园久未住人,庭院荒芜,常驻人手又不够,所以需要招募一批临时工,待遇从优。若是表现良好,还能与斐尔南德庄园签订长约,再涨不少薪酬。

想应聘的人,需要先在教堂外那位神官手中,领一张条子——说是神官,大约就是个笼统称呼,神官哪有站门口发传单的呢?多半是个合同工,甚至可能只是个跑腿。

林安妮眼疾手快地捞到两张,中午就收拾行李退房,下午就已然站到庄园的门口。

“姓名?”

“安迪。”“嘉娜。”

林安妮依旧扮作嘉娜的兄长,化名安迪,过了初筛的门槛。虽然只有女仆能够深入海德拉夫人的起居,可是一位久居王都的贵妇,又怎么会缺少贴身侍女?再怎么样,海德拉也不会从陌生的本地人中挑选。

所以,林安妮思量一番后,还是决定应征男仆。活动更自由,上升空间大,且女仆那边,也能通过嘉娜保持联系。

她也不担心暴露身份。

身为超凡者,最基础的好处就是体质的改变,她的身体自有一套内循环,体表几乎不会分泌任何杂物,理论上连洗澡都可以省略掉,只要她心理过得去,更别提月经了。

新人在分配工作前,要接受管家的训话,了解最基本的规矩。

“……在斐尔南德庄园内,除却吃饭、睡觉,你们只能在指定的区域内活动,没有其他安排或特殊意外,不能随意行走和窥探。”

管家还是那个管家,早上教堂见到的那个,自称是“白”,二十出头的年纪,作为管家有些过分年轻了,而他轻柔如鹂鸟的嗓音,甚至比长相还要更年轻些。

林安妮和嘉娜,一个气质冷清,一个长相讨喜,又都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列队时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前排,能清楚地看到管家的脸,甚至能分辨出睫毛的根数。

林安妮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面孔,他雪白的束发和微红的眼瞳,没让他觉察,毕竟有些病人是很介意这些的——是的,白管家是一名白化病人。

或者,按照这里的说法,是“白子”。

不光病症引人注目,管家脸上的痕迹也让人有些在意。

除了某些特殊部族的风俗文化,正常人很少会在脸上留下印记,可白管家的脸上却有两道明显的薄红色纹身:在他的眼角下缘,向着眼尾长长地勾勒出一条,看上去有点轻浮。

林安妮感觉后方隐隐骚动,或许别人也注意到了。

而管家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秉持着职业态度,以自始至终的疏离冷淡,压制住了这种不端庄感。

中途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一只大鹅摇摇摆摆地穿过草地,瞧见了他们这群陌生人,立马耿直了脖子,“嘎嘎”地拍着翅膀冲过来,想要把他们撵出去。

好在管家早有预料,捞着白鹅的长颈,无奈又纵容地安抚它:“这些都是新来的仆人,不要闹,我保证他们都绕着你走。”

然后又冷下脸,用比方才还严肃百倍的语气,告诫他们:“这位是大小姐,你们不必知道她的名字,只需要知道她是夫人最重要的家人,是除夫人以外最尊贵的存在,平日在庄园中行走,万万不能惊扰到大小姐,让她掉落一根羽毛!

“违反了规矩,你们只会被赶出庄园;但伤害了大小姐,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新进的仆人们面面相觑,纷纷低头:“是。”

林安妮同样低着头,心里却在回想着剧情:她不认识管家,可她认识这只鹅。

她对这鹅的名字,印象还挺深,因为它叫“佩琪”。

管家的话毫无夸张,海德拉夫人的亲鹅子比她亲儿子的地位还要高,完全是一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每次出场似乎都在叼人……年幼的小国王和乱窜的原著男主都挨过它的喙。

林安妮动了动手指,悄悄抓出她的纸片人。

因为前段时间抓兔子抓多了,纸片人的脑袋上多了两只长耳朵,貌似模拟出目标的特征,可以提高让目标听话的概率。

她戳了戳它,让它把两只耳朵缩回去,换成一双翅膀。

然后一个弹指,让它悄然落在了地上,附身被管家哄走、不知道又要去哪儿溜达的大白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