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贾母的话,赖嬷嬷就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荣国府当真是京城一等一的体面人家,下人有专门的下人房,出了西角门往北,连成一片。像赖忠夫妻这样有体面的下人,住着独门独院的屋子,另有下人伺候。
因明日大爷的小儿子要洗三,虽然届时前来的都是内亲,不过摆几桌家常酒水,总管赖大也要忙进忙出的。即便如此,赖嬷嬷从荣禧堂出来后,也绕道前院,朝赖忠使了眼色。
赖忠交代了手下管事几句,就和赖嬷嬷出来了。反正赖忠夫妻在府上素有体面,加上贾赦刚罚了人,赦大爷的小儿子要办洗三宴,谁敢躲懒不成?赖忠不用亲自盯着。
于是夫妻二人穿过夹道,直接出了后门,归家之后进了屋,赖忠才小声问:“太太怎么说?”
赖嬷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太太只说替我们儿子讨个公道,但是我估摸着这公道不好讨。那边娘家得力,就是打了我们儿子,难道太太能将那边的陪房打一顿?”说着朝东大院努努嘴。
赖大在椅子扶手上重重的拍了一掌:“赦大爷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以前有老太太护着,后来老太太去了,又有好岳家,太太不能将他怎样。殊不知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我就不信这口气咱们只有白吞的份儿。”
确然是赖忠说的这个理儿,贾赦身份固然高,但是采买、传话,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下人在做,得罪了具体做事的人,便是不能明着将主子怎么,背地里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总是可以的,不然也不会有奴大欺主一说。
赖嬷嬷也是这么想的,眼珠子一转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个,明儿的洗三礼,务必不要出纰漏。赦大爷到底是主子,若是今日他罚了赖大,明儿洗三礼就不好看,就是不是咱们做的,也禁不住旁人怎么想。他要迁怒咱们,咱们必是吃亏。等过了这阵儿,咱们慢慢图谋。”
赖忠名字虽有个忠字,可并非什么忠厚老实的人,赖家后来不但摆脱奴籍,甚至赖家孙子还捐了官,证明这家人隐忍和耐性都不缺。
赖忠捏着拳头点了点头:“我以为什么事,这点子事情还用你嘱咐?没什么事我去办事了,你也跑勤快些,别让东大院觉得咱们受点子惩罚就拿乔。”
赖嬷嬷一点头,夫妻俩各自去忙了。
即便因张氏怀孕,掌家权暂时交给了王氏,贾赦还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长房也未被架空。所以贾赦尚未回来,赖大被打的消息就传回了东大院。
素心问张氏:“奶奶,明天给小少爷洗三,要不要多打发些人四处盯着?”
张氏略思忖片刻便道:“洗三的事不用管,你只嘱咐咱们院的人别出差错,否则谁也救不了。”
素心应是准备去传话,刚打起帘子,贾瑚先钻进来了:“母亲,你今日可好些了。”
既然张氏和清溪已经知道了贾瑚有所奇遇,在张氏面前,贾瑚不必再装成一个孩子了。
张氏一眼看到贾瑚手上的佛珠,反应和清溪一样,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子并非遭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
张氏笑着对贾瑚招手:“瑚儿来了,过来母亲瞧瞧。”又吩咐房中伺候的人下去,张氏开诚布公地问:“瑚儿,你落水后,到底遇到了什么?”
来到陌生的府邸,贾瑚当然需要有自己的盟友,张氏和清溪是贾瑚最早信任的人,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贾瑚其实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状态来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见贾瑚一言不发,小小一张脸上沉稳得看不出情绪,张氏问:“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贾瑚缓缓摇摇头,把玩着手上的佛珠,缓缓开口:“我只是觉得经历太过离奇,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信。”
张氏道:“有什么不信的,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只认瑚儿是我儿子。”
贾瑚说:“我落水的时间虽然只有片刻,却在昏迷中已经过了一辈子,其中经历历历在目,那一世所学所用也都记得,同时丧失了部分记忆。”
这个理由并不太令人信服,因为贾瑚落水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张氏‘阿娘’而不是‘母亲’,习惯也仿佛另外一个人。这也是张氏为什么再三保证承认眼前的贾瑚就是自己的儿子,因为其实张氏也是怀疑的。
幸好,以前的季琳指挥使对荣国府也算了解。
贾瑚继续道:“虽然难以解释,但是母亲,我醒来之后第一案件事是去产房找您,我认得去产房的路。而且,我知道我们府上和外祖府上的许多人和事。”
贾瑚落水到现在不足两天,如果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者其他‘东西’,绝对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了解到这许多信息。
张氏突然就有些内疚,即便保护贾瑚的心从来没变过,张氏得承认自己有过怀疑。
于是张氏一把将贾瑚抱在怀里:“瑚儿不必解释那么多,为娘相信瑚儿。”
贾瑚道:“阿娘不必内疚,是瑚儿自己想解释给阿娘听。”
再多的,贾瑚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前世他大半辈子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他做事的一向准则是把任何有可能引起误会的疑点解释清楚,尽量做到脉络清晰。
但是张氏已经完全相信了贾瑚,嘱咐道:“瑚儿以后在人前避讳些,别显露太多本事,省得引来祸患,我这里是无妨的。”
贾瑚笑了。明明他知道自己是季琳,但是方才被张氏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母亲的怀抱。
荣国府现在看着风光,实际上危机四伏,如果贾瑚被当做一个孩子,他即便再有预见性,所说的话也不会有任何分量。现在有张氏相信自己,日后的事要好办得多。等再大几岁,贾瑚就可以渐渐崭露头角了。
接下来贾瑚的话简直令张氏瞠目结舌,贾瑚所言的得到许多学识,立刻就得到了印证。
只听贾瑚说:“母亲,赖忠不是什么好人,继续让他留在咱们家,恐怕以后会给家族招祸。”
张氏叹了一口气:“我瞧着这家人也颇有野心,但是此人极为狡猾,虽然也贪墨,但是没到不能容忍的地步。加上赖忠是老爷的小厮,赖婆子是太太的丫鬟,一点子小错不但不能将他们撵出去,还白得罪了长辈。”
贾瑚略一沉吟就懂了:“那就让他贪,只要别在母亲管理内宅的时候贪就行了。”
张氏多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无非是请君入瓮。但是张氏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受的便是一门宗妇的教育,管理内宅的手段重在防微杜渐,“这法子不是不好,只是是否会失了光明。”
官场手段哪有干净的,贾瑚前世查贪官污吏的时候,也有先锁定目标,等对方犯下死罪才一击必中的。
“母亲现在养身子,没精力管那许多,除此而外我们什么都没做,哪里不光明了?做奴才的本就该忠于主子,有没有主子管着,他们都不该做背主的事。若是主子一疏忽就背主,便要承担后果。”贾瑚说。
张氏以前只是心善,舍不得用手段,才日夜提防,赖忠等人没来得及犯下大的过错,张氏自己却搞得心力交瘁。
现在竟贾瑚一开导,张氏也立刻想明白了:“若是以前还好,虽然一个府里人多了,总是各有各的心思,但是面子上大家没扯破,尚且过得去。现在已经闹开了,或许瑚儿说的是对的。”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不必明言,但是母子二人都知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到时候不光能除掉赖家,若是赖忠在王氏管家的时候出了纰漏,王氏也要担责。省得王氏总算是虎视眈眈。
贾瑚冷笑:“母亲,你觉得才扯破面子,那边说不定觉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昨日我当着外祖母的面儿说二婶故意舍近求远,不去叫咱们家会水的家丁,而巴巴去请太医并非无的放矢。我在落水之后得了奇遇,仿佛走过了一生,但得这许多学识和经历的代价是我差点儿醒不来。”
张氏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她自己切切实实经历过濒死的感觉,若非贾瑚那一声‘阿娘’,她已经放弃了生命。难道瑚儿也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事?
按清溪的说法,贾瑚落水后很快就救起来了,按常理说,无非是呛几口水,但是贾瑚却因此昏迷。若是那时候恰恰是贾瑚得奇遇的关键时期,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王氏的一个私心险些造成的后果,张氏都不敢想了。万一瑚儿醒不来,自己也活不成,小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出生。那于长房而言是什么悲剧?
张氏捏紧了拳头,眼神也一点点变得坚定,她从来不觉得王氏是多心善的人,但是没安好心但没造成严重后果与险些酿成悲剧相较,后者的恨意要浓烈得多。
“好!很好,既是别人不仁,也别怪我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