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回到家的时候,林姨娘已经安葬了。
贾敏很是诧异,扬州距离姑苏并不远,姨娘过世这种事,林海怎么也得先安排人和她说一声才是,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若不是贾敏知道林海为人,还以为林海是故意下贾敏这个主母的面子。
贺来家的向贾敏一五一十的说了。
“林姨娘之前一直好好的,请来的大夫说还能再拖一拖,谁知道那一日,林姨娘见了自家的嫂子后,就昏过去了。大夫立马施针,说没用了。老爷从衙门里回来后,去见了林姨娘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在夜里子时林姨娘就没了。”
“我知道。”贾敏脸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来。
贺来家的怕贾敏和林海之间有误解,对贾敏说道:“老爷让人从简置办丧仪。”
贾敏没再说话。
到了晚间,还没等贾敏问,林海就主动说了:“林姨娘是逃奴。”
贾敏很是吃惊,“不是说是逃荒来的流民吗?”
林海脸色很是疲倦,“她身边的折柳是我早年安排的人,林姨娘的哥哥被人打断腿,何氏前来要钱,俩人后来因此事吵了起来,说漏了嘴。”
折柳是这样描述的,“我在外头偷偷听着,林姨娘指责何氏管不住丈夫。何氏哭哭啼啼说她又何尝不想管着,可是林大郎不肯听,林姨娘骂何氏没用,何氏说现在说她没用了,林大郎早年靠着她在府里做丫鬟养着,从府里跑出来后,靠她乞讨才活下来。还说林姨娘原也不过是个丫头,因为时运好才成了姨娘…..”
说来也是林姨娘在气头上了,才不管不顾和何氏吵起来了,她说话又难听,何氏那样怯懦的性子,被激怒了,说出了林姨娘的老底。
贾敏上前帮林海揉了揉肩膀,缓解下他的疲劳,“那林姨娘说她是在哪户人家做事的吗?”
“我问她了,她说她伺候的那户人家姓谢,后来听说谢家坏了事要抄家,她和她哥哥带着何氏逃出来了。”
“姓谢,坏了事的,难道是那户人家。”
“这也说不好,她说她逃走的时候谢家还未抄家,或许是林大郎哄骗她和何氏呢。”
“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她只是咱家救助的流民,后入府成了姨娘。”
“不会有什么后患吧。”贾敏担忧问一句。
林海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即便真是她的主家真被抄家,可是被抄之家逃出来的下人也不少。再说了,即便他们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至多是失察。还可以借口当年时局动乱……”
林海耐心的向贾敏解释,贾敏愣了半天才道:“都怪老爷纳妾,若不是老爷纳了她,能有今天的麻烦事。”
“对对对,是我的不是,日后不会再有了。”林海很是好脾气。
贾敏还没反应过来,“老爷刚说什么?”
“我说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林海的语气温柔却坚定。
贾敏别开脸去,潸然泪下,“老爷又哄我。”
林海握住她的手,这双手已不似当年他初握的时候那么柔软,可是却一如当年温暖,陪他走过了日日夜夜,“是哄你,哄你一辈子,好不好?”
贾敏觉得心里似乎有堵墙塌了。
黛玉第二日去和父母一起吃饭的时候,觉得父母之前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虽然当着她这个女儿,举止并不亲密,可是眼神交汇,却有溶溶情谊流淌。
即便黛玉活了一辈子还不明白这是心意相通。
林海去了衙门之后,贾敏就让姚黄安排人替她去庙里给林姨娘点盏长明灯。
贾敏和黛玉解释:“毕竟是你弟弟的生母,愿他们来世还能为母子。”
贾敏又唤来了贺来家的:“昨日,老爷说林姨娘的哥哥腿断了,你打发人去看望一下。”
贺来家的便打发了自己的儿子贺元去看望林姨娘的哥哥。
贺来家的嘱咐贺元:“你到了那里不要多说话,多看看,回来后把看到的都要和我细细说了。”
贺来家的知道林姨娘有蹊跷,她身为贾敏心腹,得先替贾敏探听清楚。
贾敏在林府后面的一条街里租了些房子,安置在林府当差的管事们、掌柜们,还有清客之类的人。
但林大郎一家并未住在这里,早在林姨娘入府的时候,他们一家就租了一个二进的院子搬过去了。
贺元到了地方,却发现房门紧锁。
贺元问了一下邻居:“这个大婶,这户人家去哪里了?”
“搬走了,前两天才搬走。”这个大婶好奇问,“你是什么人?”
“我寻他有些事。”
“是来要账的吧。”大婶嘀咕一句,“这户人家败落了,才搬走的。”
“听说他们家妹子在大户人家里,每个月都捎来好多钱,可惜这家男人好赌,每个月都把钱花干净,这家的小子就出去打零工。”
“好赌也罢了,这家男人脾气还差,一喝醉酒喜欢打人,可没少打老婆孩子。”
“前几日吧惹到不该惹的人,被打断了腿,他们家里都把钱拿去看病了,自然没钱再租住这样的院子,就搬到西边的胡同了。”
“他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他家妹子不拿钱吗?”
“他家妹子据说随着主家搬走了,没了消息。”大婶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贺元谢过之后,按着大婶指的地方,再去找林大郎一家。
林大郎一家现在和别人租住在一个院子里,贺元看着那个大门,生怕自己推一下,就倒下去。
大门去吱一声开了,如贺元所料,那门晃荡了一下,从凹槽里跳出来,开门的人很是熟练的,把门卡了回去。
贺元看到眼前的孩子,愣了一下。
那孩子问道:“您找谁?”
“我找林大郎。”
那孩子打量他一下:“您是林家的人?”
“是林家哥儿吧。”贺元听到母亲念叨过林璟模样好,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您随我进来吧。”林璟侧身让贺元进来。
院子里一片凌乱,堆着各家的杂物。
林璟坦然自若,没有丝毫窘迫。
林大郎一家租了北边那两间房,里面是林大郎住的,外头是厨房客厅,屋里除了做饭的锅碗瓢盆,一套桌椅外,一面墙上还立着一块板子。
里间有些昏暗,林璟举着盏灯,贺元走在他身侧,惊讶的发现林璟的面庞在昏暗的房间里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明净润泽。
真是可惜了。
贺元心中暗叹。
林大郎原本在睡觉,听到林璟喊他,没好气的道:“怎么了?嚎叫什么。”
“林家来人看望您。”林璟的语气冷冰冰的。
林大郎翻过身,挣扎从床上坐起来,眯了眯眼睛。
“恕我眼拙,你是哪位?”林大郎的语气和软些。
“我娘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的贺大娘。”
林大郎立马热络起来了,“原来是贺兄弟。”
他又呵斥林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倒茶来。”
林璟走出了外间,刷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递给了贺元,贺元看了看也没沾口。
“贺兄弟是来?”
“我奉太太命,送些米面布料来。”
林大郎眼睛转了转,厚着脸皮问道:“太太没送些银两来?”
“哦,银钱不够吗?”贺元看向林璟。
“多谢太太美意,家里还有些余财,够维持生计了。”林璟话音刚落,就觉得耳边有个东西飞过。
原来是林大郎大怒随手将手边的碗扔了出去。
林璟弯腰捡起碎片,对贺元说道:“贺管事,家里乱,就不虚留您了。”
贺元也不想待了,在林大郎的斥责声中,和林璟走出去。
出了大门,贺元拿出个荷包递给林璟。
“这是太太让给你的,我想着给你父亲,又被他挥霍了,不如由你交给你母亲保管。”
林璟却没有接受:“贺管事,家里的钱已经够了,我不能再收下了,太太,送的东西,我都受之有愧。”
“虽然都是姓林,可是原本我家和贵府就没什么关系,是我家厚着脸皮赖上贵府。现在,我姑姑已过世,我家与府上并无什么关系。请您转达太太,我有手有脚能养活家里。”
贺元之行被贺来家的转述给了贾敏。
林海也在闻言皱眉:“故作清高。”
贾敏却笑道:“到底是以退为进还是自有风骨,我们且先看看。”
甭管林璟怎么想,他这个人还是被林海、贾敏记住了。
贺元走之后,林大郎又不跌不休骂骂咧咧,林璟只装做没听见。
等林大郎没了力气,林璟才走过收拾屋里的残渣。
林大郎因为生气,呼吸间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若是爹爹,就该安心养伤。”林璟站在门口,看向林大郎。
林大郎这才惊觉林璟已经长大了许多,他的目光里毫无情绪,远远看过来,宛如当年那些贵人们看他们这些草芥一眼,看他们这些人如同看路边的石子一样。
“你….”林大郎有些害怕。
林璟有些疑惑的挑眉,似乎不明白林大郎为何如此害怕。
“你是我爹爹,我自然会照顾好你的,虽说过不了以前大鱼大肉的日子,可也不会短了你的吃喝的。”林璟还以为林大郎害怕自己抛弃他,便说了这么一句。
林大郎人品再差,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养大了林璟,早些年家里情况好的时候,也舍得给他花钱。
只是…林璟摸了摸自己的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