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边法会还未结束,尚未到午时,一向势大的季郁旸就被剥夺了职位,拔下官服被羽林卫看押着送回王府幽禁。

咸宁帝这波怒火是他承受不起的,季郁旸宛如一只斗败的丧家之犬。他看着自己辛苦养起来的私兵被押走,还恍恍惚惚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阶下囚。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也太快了些,他还怀着些侥幸,只凭着私兵和戕害胞弟未遂这两点也许还有翻身之地,这些都可以解释,只要父皇还将他当儿子。

可是,当季郁旸在殿外瞧见季乾川朝他露出那种嘲弄讥笑的表情时,他原本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就安耐不住了,怒意达到了鼎盛,目眦尽裂望着他。

他知道那个笑带表着什么,他殷王倒下了,今后朝中除了那个扶不上墙的郯王,为他季乾川独尊。

父皇不杀了他或是将他圈禁死就是仁慈之至了,不可能再给他权柄,那个位置也与他无缘了。

季郁旸怎么能忍受谋算这样久都是为他人做嫁衣,旁边的羽林卫手里拿着长剑对着他,无半分恭敬甚至带了些他自己理解的鄙夷,他自小便是天纵骄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是以,当季郁旸瞧着季乾川渐渐走远的背影时,突然大喊:“我要见父皇!”

羽林卫并不理他,方才该说的都说了,陛下并不想见他。此刻暂时将人押着回王府而不是将其下狱,只是因为需要时间搜集罪证给满朝官员一个交代罢了。

季郁旸转过身就要往后殿里冲,神色癫狂,宛如疯了一般:“我有要事要向父皇禀告,事关重大,父皇一定会见我的!”

羽林卫首将敷衍:“末将将殷王殿下送回王府,自然会禀告陛下殷王殿下诉求。”

不出意外,殷王大抵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就算今日侥幸逃过一劫,夺嫡失败的皇子日后什么下场,都是可以预见的。

不说羽林卫不想得罪如今炙手可热的暄王,就殷王这疯癫模样,冲撞了陛下他们是死一万次也难逃罪过的。

但是下一刻,羽林卫们皆是神色一变,就听这疯子大喊道:“本王知道六皇弟在哪,父皇,儿臣只道六皇弟下落!”

谁都这道陛下找了那位多久,有一丁点的线索都不能放过。首将立马做了个手势,派人去禀告殿下,一边追问:“殷王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本王知道六皇弟在哪。”季郁旸神色阴郁看着他,牵起唇角,“六皇弟就在——”孟家……

下一刻,空中一道箭矢带着惊人的力道飞过,精准的穿透他的喉咙。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也将那两个未说出的字永远的尘封。

季郁旸只是知道六皇弟当年被孟家的人带走了,但是不知道具体藏在了哪里,他找了许久也找不出来。当年他找到的所有相关的人都被他杀了,防止旁人再重复找到这些线索。

他原本是想在所有人都不知老六身份的时候,将人直接斩杀了。但是方才季乾川的耀武扬威,也倒是他换了注意,既然他一时无法将季乾川拉下马,但是那位就不一定了。

只是他没想到,那句话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季郁旸倒地时候双眸瞪大,七窍流血,死状极为凄惨。羽林卫反应不及,皆是被震慑住了,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看到了峭壁之上山石耸立间,绿树葳蕤,一闪而过道肉眼极难发现的漆黑身影,只有一瞬间,很快就隐没山林之中了,快的几乎叫人觉得是错觉。

首将脸色大变,羽林卫可是陛下亲卫,竟然有人敢在羽林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竟然还成功了。这让羽林卫的面子往哪里搁,这让陛下帝王威严往哪里放?羽林卫守卫这样松懈,是不是人人都敢来行刺陛下了?!

“来人,追!”

***

沈知鲤爬在船头,手里拿着糕点投喂借机抚摸着湖里肥硕的锦鲤,手感滑溜溜的,直往你手里拱,别提多棒了。

白芍瞧着她眼睛半眯起,别提多愉悦了,脸上也不由染上了些笑。

小船不大不小,勉强能容纳下七八个人。撑棹的老翁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沈知鲤不知他是孟澂莲的人,时不时还扭头笑眯眯的与他搭两句话。

孟澂莲单独去了船尾,墨九方才已经亲自去了寺中,蛰伏这么多年,他从未小看过任何一个人,所有的事都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次更是谨慎得很。

若是此刻沈知鲤坐在他旁边,就能注意到他的不对。

孟澂莲屈膝坐在船尾,背脊绷得很紧。那双漆眸好像笼罩在雾里一样,藏匿着一触即发的锐气,他看着船一点点后退,原本被破开的荷叶一层层在他眼前闭合上。

回忆被揭开后,露出少年人血性的杀气。

钟声,又是钟声……

天地好似都在旋转,他好像遁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身边的一切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远处的寺庙中传来浑厚的钟声,和那日母后薨逝那日听到的渐渐在耳边重合。

他其实记不太清那日的丧钟是何种声音了,那是他的噩梦。只是如今再听到,当日的那个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仿佛便有了依托似的,朝着今日的声音同化。

墨九去之前盯梢的暗卫就传了信来,陛下背着所有人亲临文德殿,这安国寺本就是他顶着朝臣的压力特意给文德皇后千挑万选的地方,劳民伤财,朝中人却都将其罪归咎于了文德皇后身上。

瞧,天下人都在传他的深情。

却又有几个人知道,原本和文德皇后定亲的,并非是他咸宁帝,这是段抢来的婚事。只是他能抢得来,却不能护,只能将人推向死地。

也许如今只有孟澂莲还记得,那段模糊却叫他永世刻骨难忘的记忆。

船头少女的笑声将他拉回现实,孟澂莲垂眸,眼底流出复杂神色。

他不该带着她上船的。

蜜糖多是有毒的,诱人沉溺。

既已察觉,就该当断则断,斩个干净。

“莲姐姐——”她拖长了音调,“快来看,这里有朵莲花要开了诶!”

六月半,这满湖的莲花都是打了花苞,难得瞧见一朵将要绽放的。

孟澂莲不由矮身进了船舱,挪到了船头,站立。一片颀长的阴影落下,正将船头少女整个笼罩住。

他有些郁郁的抬眸就瞧见,沈知鲤正探出半个身子猛然伸了手去够花苞,船身因为这动作狠狠的倾斜了下,差点没将人晃下去,顿时眉心一跳吓得魂飞魄散欲将人拉住。

她却没有掉下去,只是丝制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露出一截藕节般的小臂。白皙柔嫩的十指终于攀上了带刺的花茎,她一喜,慢慢往上终于抚上了白色的花苞,却并未摘,只是很喜欢一般,轻轻摸了摸花苞的脑袋。

然后回过头来,冲他感慨:“小莲花的花瓣,手感真好。”

孟澂莲提着她的领子,脸色漆黑将她半个身子拎回了船上:“若是喜欢,回去多养些便是。”

头顶,一道短促的烟花在苍穹顶上炸开。

这是成功的记号。

掌穿的老翁换了个方向,开始向岸边划去。

沈知鲤似有所感抬起了头,身边的景色开始变幻,从悬崖峭壁变成了廊桥高楼,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语气还有些颇为不舍。

孟澂莲漆眸瞥了她一眼,淡淡应声:“嗯。”

事情已成,他将人都打发走了,免得一会混乱,就走不掉了。

阁楼的花梨木窗前,一架弓/弩正蓄势待发。

季乾川死死的盯住船头正立着的身影,是她,孟澂莲。

上一世,就是他害死了阿鲤,还在登基大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洞穿了他心脏。心间剧烈的绞痛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他捏住了死侍的小臂,几乎是从牙缝里下令:“杀!”

弩/箭脱弦而出,也就在这一刻,季乾川看到船头似乎还蹲着一个人,她突然站了起来,恰好挡在了孟澂莲的身前。

季乾川瞳孔骤缩,是沈知鲤!

“住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箭弩飞射而出,直逼朱衣少女的背脊。这个力道,属实是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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