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王府邸被重新修建了一番,廊桥鱼池假山水榭,每一处都细致至极。高墙旁种着一排梧桐树,树冠巍峨遮盖一方天日,正笼罩在一处廊桥之上。
桥上站着一袭缃色身影,桥柱上放了一盆鱼食。桥下各色鲤鱼攒簇,嬉戏于莲花莲叶之间。季乾川抓了把鱼食扔进了湖里,看着一种鲤鱼一拥而上争抢,原本蹙起的眉头也松散了些。
阿鲤最是喜欢这些锦鲤了,说是可以带来好运。她从前还说,光有鲤鱼不成,会显得太过单调,还是要养些莲花,这样鲤鱼也不会孤单。
上一世季乾川不曾放在心上,却也为她养的那一池锦鲤而侧目过,只觉得颜色灿烂当真是好看的紧,也难怪她会喜欢。
“殿下,这孟澂莲怪异的紧。”站在一旁头发半白的少师程文昌眉头紧锁,看着暄王一副玩物丧志的样子,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虽说臣是不喜孟家,当初您毫无缘由执意要对一个弱女子下手臣阻拦不过便也不说什么了,但是这弱女子将您派出去的十几个高手都解决了,您就不曾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孟澂莲确实是会武,只是本王未曾想她身手这样好。”听到这话,季乾川顿时就敛了眉,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在和阿鲤成婚的第二年秋,父皇带近臣和后妃进连苍山围场狩猎。原本狩猎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块,羽林卫层层把手看护着,确保猎场的猎物不会伤到人,也防止有人误入禁区。
但是那一次,阿鲤不知怎么了就和人走散了,坐骑也受惊跑了回来。羽林卫搜寻到了傍晚才在禁区的边缘找到了一截绑在树冠上的衣角,原守在那里的羽林卫也不知去了何处,禁区危险,深处被放养了猛虎,若是当天还找不到怕是凶多吉少了。
季乾川当时心中也是慌张得紧,命令亲卫进山寻找,不到就别回来了。正当众人都一筹莫展之际,马场的人惊呼一声,季乾川就见一向柔弱的莲表妹带着身边几个会武的婢女,提了剑驾了马向林中冲去,脸色难看至极,周围下人拦也拦不住。
在那之前,季乾川从来不知她有这样的身手。她分明掩藏的极好,却为了救沈知鲤全都暴露在人前,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那时候他满心震撼和感动,如阿莲这样纯良至善的性子,世上能有几人?就连他也只是将手里的所有侍卫都派出去了而已,自己坐镇营中等着人回来。
那天一整夜,都没有人回来。季乾川在营中一夜无眠,熬得双眼赤红眼底青黑,也不知道是在忧心谁。
终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金灿灿的光打过营地的树梢。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马蹄声,马儿打了响鼻然后被人牵出去了。季乾川走出去,就瞧见孟澂莲和沈知鲤两人共乘一骑往营地走来,秋日夜寒露重,阿鲤坐在前面靠在孟澂莲身上,被孟澂莲用披风紧紧裹着,两人依偎在一处倒是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两个人都没事,季乾川狠松了口气,紧绷一夜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他往后看去,却见只有两人回来了,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正满心疑惑着,就见阿鲤脸色漆黑的从马上翻下来,直直就要回房间。
季乾川只知道阿鲤在来秋猎前似乎因为什么缘由就对孟澂莲态度冷淡了下来,但孟澂莲却从始至终对阿鲤如初。季乾川只觉得阿鲤太任性娇惯了,无端发脾气,莲表妹这样恬淡如水在她身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本想着这次孟澂莲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将人救回来,至少阿鲤待她态度也该好些,但是却不想还是这样目中无人。季乾川转头看见孟澂莲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了马低声吩咐马奴将马牵走。
心里顿时就涌上来难以言说的恼怒,他拦下沈知鲤,冷声责问:“沈相就是这般教你的,莲表妹冒死将你带回来,你做这般脸色又是与谁看?”
沈知鲤脸色当即就便得更漆黑了,抬眼看着季乾川,指着身后垂眸静立的孟澂莲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你还在这为她说话?”
“我只知是她冒死将你带出来,若是她因为你出看了什么事,沈知鲤本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沈家!”季乾川看到她伸出的那截皓腕上露出的红色掐痕迹,眸色更为漆沉,语气中也带着厌弃,“你竟然想用这样的方法来陷害莲表妹,沈知鲤我从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沈知鲤不知道他这样会脑补,一瞬间眸子瞪得更为大了,她看了看手腕:“我说了这是她弄的吗?”
虽然本来就是小莲花弄的,但是她也没想拿这种事告状。
“你方才不就是这个意思。”
沈知鲤当然不能被占了便宜还受这样的冤屈,就绕到身后两根手指拎着孟澂莲的衣袖拉到季乾川面前,伸出手腕问:“你自己说是你弄的吗?”
孟澂莲抿唇神色漆眸愧疚至极,想抬手碰碰她的手腕却被一掌打掉,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力道。”
“你看看!”沈知鲤憋着气,想她活着么大也就在这小莲花面前这样憋屈还找不到地方说理了,偏季乾川被降智了一般对她深恶痛疾,对小莲花滤镜极重。
“不过是不小心掐了个红痕,你何至于这样脸色?”季乾川目光落在了孟澂莲脖颈上,发丝遮挡下还是能若隐若现瞧见红痕,不像是枝叶扫出来的,像是被女子指甲抓出来的。
季乾川也被沈知鲤抓过,倒是熟悉这个痕迹。他顿时眸色一沉,转头看向沈知鲤,“莲表妹冒死去救你,你还对她动手?”
沈知鲤心头一梗,知道是与他说不清了。这接天连叶无穷碧都笼罩在他头顶了,他还在夸着映日荷花别样红。
“不是阿鲤。”孟澂莲走过去,垂眸将将手里的药膏塞到了沈知鲤的手里,“你好好休息,如是不想见我,这两日我便不来叫你烦了。”
沈知鲤见鬼一样看着他,从前只觉得她性情端庄古板顽固,不知道她竟然这样能装,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
季乾川只觉得孟澂莲性子太软和好欺了,沈知鲤这样盛气凌人是在叫人心寒。
这边白芍收了消息赶紧拿了披风过来将人呢严实裹住,语气还带着颤抖:“小姐遭罪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婢子该如何和大人交代。”
沈知鲤差点被气笑了,当即不想说什么,转身往那个房间走去一边吩咐白芍备水沐浴。
孟澂莲离开了,季乾川则是跟了上去,一直在外等着等到了沈知鲤沐浴整理完他才推门而入。
妆台前,沈知鲤头发披散,身披丝袍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眉眼像是拢了一层雾。青筝在旁擦着头发,白芍则是拿了药在她脖颈上涂抹,一边道:“山里虫子多,您看您脖子上被咬的。”
沈知鲤眉头沉沉正欲遮掩,就看着季乾川从外面进来了。
“沈知鲤,我从前以为你只是骄纵了些。”季乾川冷着眉眼看着她,坐在了旁边桌旁的凳子上,食指叩桌警告,“莲表妹为了救你冒这样大的险,又在你这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一会好生去道个歉。过午再去请人过来一道用个膳,若是再叫我知道你私下欺负她,这暄王妃的位置你就退位让贤吧。”
到底谁欺负谁?谁又稀罕这个位置?
“你当真有那么喜欢孟澂莲?”沈知鲤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不喜欢她难道要喜欢你这样的毒妇吗?”
本来就是挂了个名分而已,又不是什么真夫妻。
沈知鲤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神色突然就缓和了下来,淡漠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明白了。”
季乾川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她神情格外的古怪,瞧得他心下升起了些说不清的异样。
***
季乾川从回忆里抽出思绪,他如今看着这一池的锦鲤,只觉得内心一阵大彻大悟。大约从那时候,阿鲤就知道孟澂莲真面目了,只可惜自己从来不信她,也不去听她说孟澂莲到底做了什么事。
少师程文昌还在一旁啰嗦:“殿下还是要派人好生查一查这个孟大小姐,只怕孟家怕是不简单。”
季乾川皱了眉:“无妨,我本也不打算叫她活过下个月,直接派人杀了便是何必废这心思再查什么。”
左右查出来是什么都不重要,孟澂莲一定得死。
哪怕已经重生这样久,季乾川每个夜里还是会梦见孟澂莲提着剑一脸冰冷的站在他身后,然后再从梦中惊醒,只有在白天见过阿鲤之后当夜才不会做这样的梦。季乾川不是懦弱的人,他只想破碎这个梦魇,若不是怕节外生枝他甚至都不会派人去,想自己亲手杀了孟澂莲。
程文昌还想再问何时动手,就听季乾川对他道:“安国寺迎客那日,叫你准备的烟花都准备好了?”
“酉时三刻,城墙根下,可都记得了?”
沈知鲤和上一世有些不同了,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阿鲤,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赢回阿鲤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出自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