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宫的朱色檐角又栖息了两只鸟雀,叽叽喳
喳的,越发显得宫殿人影萧条。
宫里都知道,太子季乾川在坐稳储君之位后,就再也没来过玉露宫。
他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那孟家的那位表妹一人。他娶沈知鲤,也不过只是为了踩着沈相的肩去争夺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罢了。
皇帝殡天,清晨的丧钟荡彻整个皇城上下,太子正忙于稳定朝臣,还需着手登基事宜。
而沈相早已于半月前被贯上了私通藩王意欲谋反的罪名下了狱,没几日便病死狱中
沈相一死,沈家倒塌,身为他独女沈知鲤身上挂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又不受太子殿下在意,孤身在这吃人宫中寸步难行。
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太子妃沈氏对太子殿下一片痴心,哪怕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若是叫她知道沈相的事是太子殿下暗中所为,怕是一颗芳心都要被彻底碾碎了呢。
***
鸾凤塌前,青色的纱幔垂下一半,映出里间单薄的身影来。
沈知鲤捂着唇,鲜血却止不住的从指缝里溢出。
“小姐!”白芍跪在塌前,泪流不止,“您教教奴婢,求您教教奴婢,要如何救您!”
沈知鲤却透着珠帘,死死的盯着门外,犹如窒息一般的酸涩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了,喉间灼伤都抵不上半分心间刀剜般的刺痛。
谁能救她?谁也救不得她。
季乾川要她死,她如何还能活得?
就在这时候,殿外终于传来了骚动声。太监在外唱喏:“陛下,到——”
她看到季乾川从外面进来,跌跌撞撞的一把推来白芍扑倒在床前,惊惶的叫着她的名字。
沈知鲤望着他身后,空荡荡的,眸子里的亮光便熄灭了下去。
一行泪从眼角淌下,滚烫的,浇在心口上烧得疼得慌。
她错了,她不该相信季乾川。
那杯毒酒,分明是他亲手叫人送来的,却又故作此惺惺作态。
她盯着季乾川的脸,开口,嗓子如同被碎玻璃碾过一般:“阿莲呢?”
“你不要怪她,此事定不是莲表妹所为。”季乾川手抖着去擦她唇边的血沫,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完,忍不住双眸赤红对着一旁的太监总管大吼,“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太监总管哆嗦着,赶紧让人去催。
沈知鲤忍不住想笑,唇角牵扯却引来更喉间更惨烈的灼烧。
当然不是阿莲做的,是他季乾川想让她死啊,好给他心上人腾位置。
她望着他,开口:“恭喜陛下得偿所愿,知鲤往后不在了,陛下要好好的。”
就让他愧疚一辈子吧,以后午夜梦回,也别忘了他脚下的森森白骨。
“不,不,你不会死的。”季乾川脑中一片空白,他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根本离不开沈知鲤。
此后若是知鲤不在,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如她这般爱他了。
再无人知道他爱吃甜的又不敢现于人前,便变着法子给他送点心;再无人关心他手上不知何时划出的一道口子,会不会发炎要不要包扎;再无人会在他生辰时候,悄悄为他端上一碗鸡蛋面。
这些日子的刻意冷落,是他在心虚,是他在悔恨。沈家太过势大,若是不能除掉沈相,他就算是登基了也只能是个傀儡。
江山和沈知鲤,他还是选择了他的宏图霸业。
外面又传来了太监们惊惶的阻拦声。
接着,殿门被人踢开了,身姿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来人一身月白色裥裙眉眼沉静的女子,容色极美清雅至极。瞧着应是宛若谪仙不沾凡尘的样子,却步履仓皇,浑身笼罩了一层阴冷之气。
来人抿唇,眼尾通红,死死的盯着她。
她苦撑着等的人,终于到了。
“阿莲……”沈知鲤露出一抹笑意。
可怜季乾川一心痴恋着人家,这姑娘却是个有磨镜之好的,偏对自己情根深种。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阿爹和她了。
“沈知鲤,你不能死!”孟澂莲双眸赤红的冲她摇头,她攥着塌上人的手,鼻尖也红了。
她苦苦哀求着,全然没瞧见旁边无措的季乾川。
沈知鲤瞧见她鼻尖有些晶莹,眼睛都肿了,有些想笑,却终究只是泪滚了出来。
“下辈子,我来娶你可好?”
这句话,沈知鲤却没说得出来,全被血沫呛了回去,只剩下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又是一股血涌了出来染红了那人洁白的衣角。
他们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爱季乾川。
她所爱的,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人。
***
沈知鲤到底是死了,死在了季乾川将要登基的前一夜。
孟澂莲握着沈知鲤已经逐渐冰凉的手腕,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阿鲤。”
他低眸吻了吻她冰凉的唇,声音晦涩至极,“你等我。”
这一次,他用的是低哑的男声。
他本该抢了季乾川的皇位,还有沈知鲤。但是,阿鲤死了,他便什么也不想要了。
“等我把你抢回来,死同穴。”
季乾川的位置只能瞧见她俯身抱着床上人的尸首,想到表妹待沈知鲤向来是极好的,一时间声音更为暗哑:“莲儿,人死不能复生,阿鲤知道……”
“阿鲤也是你能叫的?”孟澂莲抬眸,那森冷之气叫人心底发颤。
季乾川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感觉似乎事情有哪里不对。但是脑中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孟澂莲坐在沈知鲤身边,小心的替她拭去唇边的鲜血,浑身散发着要湮灭一切的死寂。
季乾川想,她这是疯了。
而自己,约莫也要疯了。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伤心,登基大典还是要举行的。
季乾川身披龙袍,一步步登上那九重高台。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看着文武百官俯身叩拜。
没有丝毫的大愿以成的欣喜,只有无尽的空虚。
他有些恍惚的想,他争夺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这所谓的皇权,也不过如此。
他从前卑贱的在冷宫长大,受人轻贱,所以才一定要攀上那最高的位置。这一路上,只有沈知鲤是真心对他好的,却不成想将自己搭了进去。
季乾川想,登基后众臣就该催立后之事,他要与表妹说清楚,在他心里从始至终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罢了,他心里只有阿鲤一个。
有时候,男人就是贱得慌,非要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登基大典上,季乾川每走一步都在忏悔着。明知道忏悔无用,如此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直到在大典将要结束的最后一刻,一把冰凉的剑穿过他的胸膛。
季乾川听着耳畔的抽气惊呼声,瞪大眼睛回过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那个放在心尖尖上近十年的女子,他的好表妹。
孟澂莲。
原来她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人。
孟家算是名门世家,孟家祖父是先帝之师,孟澂莲是唯一一个被留在孟太傅身边教导的孟家子孙。
孟太傅历经三朝,为人方正,为天子师。他留在身边养大的孟澂莲,自不是一般人。
她外表矜贵端方如琉璃,实则心若蛇蝎,手段阴狠歹毒。那白玉十指下,碾碎了不知道多少条和着鲜血的人命。
曾经,季乾川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只是形容清冷了些。而沈知鲤素来不着边际,连她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为了拉拢沈相娶沈知鲤的时候,他满心只有对沈知鲤的厌烦,但是若是不能拉拢沈相,季乾川可能一辈子也触及不到那个位置。
直到在这一天,他失去了沈知鲤,又在登基大典上被莲表妹一剑刺穿心脏。
身体轰然倒下前,他想,
沈相说得对,孟澂莲果然用心不纯。她一个臣女,能在这个日子站在这里行刺,她这些年到底谋算了多少?
一定是她害死的阿鲤。
只可惜了他的阿鲤,怎么能陨落在她手上。
若是有来世,他一定好好对阿鲤,将她放在心尖尖最重要的位置,好好保护。再也不会叫她伤心,再也不会冷落她,利用她。
至于孟澂莲为什么会杀他,季乾川已经想不到这样多了。
他死时仰面倒地,眼睛睁大,看着头顶太阳的方向。
一滴泪从眼角淌下,他好像看见了沈知鲤。
那个鲜活明艳生机勃勃的沈知鲤。
***
三月三桃花开,院子里池鱼嬉戏,嫩柳垂堤。
美人屏风后的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青幔垂下,床尾瑞兽香炉香烟袅袅。
少女青丝披散蹙着眉闭眼在床上,额角已经有了些细密的汗意。
“小姐、小姐——”床上的人睡得太死,任白芍怎么叫也叫不醒。
终于,沈知鲤猛然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青色的帐幔,深吸了口气。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还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白芍你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个极可怕的梦!”
白芍忙叫身后的婢女那汗巾来,从铜盆里蘸了热水来,给小姐擦脸。
“小姐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竟是魇着了?” 白芍说这话的时候还心有余悸,手下的动作也没忘记放轻,生怕擦红了自家小姐嫩生生的脸。
沈知鲤语气有些沉痛和不解:“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梦里我眼瞎了一样对一个男人爱得要死要活,但是那个男人自有旧爱,对我不屑一顾。”
梦境有些颠倒,在梦里她即是一只在鱼塘畅游的锦鲤,又是深爱那个男人的妻子。
旧爱是个莲花气息十足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带满了莲花的芬芳味道。
两人在一同赏湖。
小莲花: “殿下,那些鱼儿实在是太可怜了,都快淹死了,您快去救救它们吧!”
“表妹果然善良。”男人转头就道,“来人,将这里都填了,湖里的锦鲤都捞出来给表妹送府上去!”
沈知鲤:嘶,NMD!
作者有话要说:沈知鲤(真诚):殿下,您看见封面上那顶玉顶黄金冠了吗,那是妾亲手为您准备的帝冕。
小鲤鱼只是做了个普通的恶梦,本单元重生的就只有原男主季乾川一个人嗷~
推下一本《谁叫我夫君是反派》,戳专栏可见,我可太喜欢江嘤嘤和李燃这一对了!!高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