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端阳

长安夏日到来是悄无声息的,似乎不经意间春日便过去,道路两旁的槐榆还能遮阴,但出行的人们便要比春日谨慎些。

裴府荷花池中的荷叶打着卷儿,露出了一点尖,已经可以想见夏日遮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

端阳那日,李棠打扮的十分隆重,脖颈间戴着黄金与红宝石点缀的璎珞,穿着红绿相间的齐胸襦裙。

曲江桃红已谢,柳树依旧。今日端阳日头极好,李棠自车内下来,不过裴钰没有陪在她身边,今日圣人赐宴群臣紫云楼,李棠因着太子妃的事情并没有去。

不过总归是十分热闹,曲江江面上浮着几艘外貌各异的龙舟,只待待会竞渡。李棠瞧见王暧时她已经寻到了好位置,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吃着茶点。

王暧瞧见她,便连忙招手道:“这边。”一旁的莺时将王暧递过的糕点盘子端在手中,又将茶盏端给她。

李棠见王暧如此悠闲,心中也放松了些,坐在一旁的另一把椅子上。两个人说些闲话,王暧道:“阿姊可带了伞,仔细等会日头大晒得人头晕。”

李棠浅笑道:“自然是带了。”一旁的樱桃上前,怀中便抱着一把油纸伞,上面绘着海棠花。又让荔枝将备好的端阳节礼,找莺时要了个青瓷盘,将煮好的角黍剥了叶子放在盘中供人取用。

王暧长在洛阳,两地风俗相同,看见角黍便拍手道:“莺时,再去淋几勺蜂蜜。”莺时依言照做,李棠闻言唇角微弯,只觉王暧始终是小孩心性,爱吃爱玩不说,还嗜甜。

淋上蜜的粽子看上去愈发晶莹剔透,王暧放弃用匙手拿了一个吃起来,吃完满手粘腻,李棠便忍不住用帕子替她擦拭。

王暧看见她这样便道:“在家也是这样,我大姊总是用帕子替我擦手,不过她总要训斥我呢。”李棠便为这童言无忌笑起来道:“我没有阿妹,皇室中我已经是最小的女儿,如今你倒像我的阿妹一般。”

王暧看着她,心中升起些伤感,不过还是强笑道:“那当然是求之不得,阿姊这样温柔,裴家郎君真是好福气。”李棠被这话逗乐,“你倒安慰起我来了。”

恰在此时响起鼓声,原来是江面上竞渡要开始了。裴瑟瑟便也过来凑热闹,她今日戴了一顶青色帷帽,毕竟这是未婚女子出门的规矩,看上去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阿嫂。”裴瑟瑟柔柔唤道。李棠点头微微致意道:“没去找赵小娘子玩?”裴瑟瑟便道:“我才不去讨嫌呢,她和卢家二郎在一处。”又看见一旁的王暧,“咦,这是谁家小娘子?”

李棠便介绍道:“这位是王四娘子。”王暧也示意道:“裴小娘子叫我阿暧便好。”裴瑟瑟便也坐下来看龙舟竞渡。

只听江面上一声声鼓声,操纵龙舟的人正奋力划着桨。四周响起无数欢呼,不过很快三人便觉得日头渐晒,身边的侍女们替他们撑起纸伞遮蔽。

王暧是个爱吃的主,乳酪樱桃里面混着碎冰渣被莺时端了上来。李棠用了一些只觉得十分酸痛爽口,裴瑟瑟在裴府虽然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不过到底没王暧会享福。

是以将盘中的樱桃吃得差不多,还想要时看见一旁的桃悦提醒自己不可贪凉,便忍住了。李棠则十分专注看着江上的龙舟竞渡,裴瑟瑟与王暧年岁相差不大,便悄悄咬起耳朵。

裴瑟瑟对王暧悄声道:“听说洛阳的牡丹花会十分好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洛阳,上次我阿嫂去了一趟,那时我在长安收到她的信,十分羡慕。”

王暧便十分随和道:“若是你去洛阳,只管去我们王氏的庄子上赏花,牡丹花会本就是我们办的,只管去便是,洛阳水席也是任吃的。”

裴瑟瑟闻言十分羡慕:“你在洛阳这么些年,岂不是次次都去牡丹花会。”王暧便摆手道:“牡丹花会有什么意思,那些牡丹不过是比谁争奇斗艳,我在乡下的庄子那边大片的牡丹花田,那才叫好看呢,那些花农打理花田还有月钱拿,也算是一份生计,对王氏十分感恩呢。”

裴瑟瑟听了十分心神驰往,李棠见着两个人相处融洽心中也十分高兴,是以装作没听见两个人咬耳朵。

远眺紫云楼,她的思绪不知道怎么到了裴钰身上,也不知道他在紫云楼如何?李棠想到此处有些心惊,自己怎么这么在意裴钰了,或许自己是有些依赖裴钰在自己身边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李棠起身对椅子上的两个人道:“有些闷,我出去走走。”樱桃也十分机灵跟着李棠,撑着那把伞。

曲江的景色虽然不如清明那时,但毕竟四时景致都不同,长安人出门游玩还是最爱曲江。看见高处不远的乐游原,李棠想起自己也有一处别业在那边,似乎是圣人置办的产业,只是自己公主府都不曾去过,这别业更是无暇顾及。

前往行宫消暑是七月的事情,若是去别业小住似乎也不是不可,毕竟李棠素来畏惧暑热,从前在宫中时便罢了,毕竟有整日不断送来的冰鉴,裴府如此倒显得自己过分奢靡。

思及此,李棠想着今日回去跟裴钰说一声。转身走回王暧与裴瑟瑟坐的地方,两个人还在说些体己话,李棠便也时不时说上两句。

到了该用午食时,王暧又命人搬来一张紫檀木食案,上面摆满了各色吃食。李棠夹了一箸金银夹花平截,蟹肉入口只觉十分鲜美,这时节螃蟹宫中倒是常见,也可以看出王氏对这位太子妃十分小心了。

裴瑟瑟则更喜欢喝解腻的冷蟾儿羹与鲜香的箸头春。王暧吃着见风消道:“改日阿嫂与二娘去我府上,我便设宴款待,命人备一道素蒸音声部。”

裴瑟瑟自然叫好,李棠也是听说过这道菜的,只是自己不爱去宴席,不过这道菜在宴席上也甚少出现,无他,只因为工序繁琐不说,这还是一道看菜。

所谓看菜便是只能看不能吃,将面食捏成七十二音声人,宛如蓬莱仙境。

李棠便道:“那我便等着阿暧的请帖了。”又说了几句,三个人又是笑闹成一团,十分融洽。

待到用过午食散席李棠回府时,没见着裴钰与阿茗,李棠便拿了本书耐心来看,又想起宴席上少不得要多喝几杯,便唤了荔枝去准备醒酒汤。

裴钰是在外头金乌西坠时回的裴府,阿茗扶着他,李棠见他双颊因为醉酒染上些酡红,忙吩咐人去端醒酒汤。

又命阿茗将裴钰移到榻上,阿茗便退了出去。李棠想起前世他似乎极少喝酒,最多也不过是成婚那日喝过合卺酒,大抵是酒量不太好。

在榻上不知道他昏睡中梦见了什么,额头渗出些汗丝,李棠替他擦汗,却被他执过手,只听他声音喑哑道:“阿梨,我后悔了。”

李棠乍然听见他如此亲密的称呼,手也忘记抽出来,这个名字连圣人都不曾唤过,只有阿娘唤过,裴钰是怎么知道的?

李棠心神有些不定,将手抽出来,荔枝将醒酒汤端过来,李棠便接过盏喂他。待喂完了,李棠与荔枝出了外间。

只听李棠问道:“我幼时可写过什么手记不曾?”荔枝纳罕道:“没有,娘子可是忘记了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李棠也觉得蹊跷,这小名裴钰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自己若是问他,他必会如实相告,只是终究是不为人知的小名,自己不该如此激动。

第二日裴钰醒来时便见李棠站在榻前,见他醒来便道:“郎主醒了?”裴钰嗯了一声,只觉喉中十分干渴,李棠替他端来茶盏,裴钰饮了一口才道:“昨日紫云楼上众人朝我敬酒,不得已回了许多盏,恐怕我昨日说了些醉话。”

李棠垂眸应是,又提议道:“过几日暑热,儿想去乐游原的别业小住几日。”裴钰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只是记得带上那两个侍女,如今一日比一日暑气重,待到七月去行宫便好了。”

二人便又说了一阵闲话,李棠始终不曾问裴钰为何知道自己的小名,只是心中疑窦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