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踏青

今日恰逢是请安的日子,李棠到闲月阁时,裴瑟瑟正坐在椅子上同裴夫人谈笑说话。见李棠来了,裴夫人忙命身边的婢女上茶,又问李棠:“用过朝食没有?”

李棠行完礼坐在椅子上恭敬答道:“用过了。”裴瑟瑟也笑着向李棠问好:“阿嫂。”李棠微笑着点头应了,寒暄一阵,李棠请示裴夫人道:“明日是清明,二娘昨日与我说想要出门踏青,不知道阿娘可允了二娘?”

裴夫人闻言掩唇笑道:“她哪里是想要出门踏青,不过是乘机出去顽罢了。”裴瑟瑟不服道:“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裴夫人无奈道:“罢了,我这身子是凑不了你们年轻人的趣了,不过整日在府中待着也是憋闷,瑟瑟你若是要去便跟你阿嫂一道。”

裴瑟瑟闻言面露喜色,“多谢阿娘!”又看向李棠,心中十分感激。若是她自己说想要出门,裴夫人恐怕不放心,与李棠同路裴夫人便也可以放心了。又叙了一阵闲话,裴瑟瑟与李棠一同出了闲月阁。

“多谢阿嫂。”裴瑟瑟对李棠致谢,对她来说裴夫人虽然宠她,也把她看得十分重要,去年的上元节取消夜禁时,她本想出去观灯,谁知道裴夫人不许她出门,只能在府中观灯,她为此失落了许久。

李棠看着明媚的少女,笑起来道:“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前世裴瑟瑟也与她交好,李棠看着那时的她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宫中的岁月,无忧无虑。

“阿嫂到时我送一幅画给你。”只听裴瑟瑟十分欣喜道,李棠知道她不喜欢刺绣喜欢作画,好在裴夫人也不苛求于她,前世的李棠也收到过几副出自她之手的画,是以李棠没有拒绝。

将送她回了辉明苑,李棠这才回了陶然居,自此她将众人聚集在偏厅那一次,府中众人如今皆小心翼翼,生怕犯了差错被逐出府去,她要操心的事便少了大半,李棠只想着若是日后还有些冒头的再敲打便是。

晚间裴钰回来陪她用饭时,李棠替他夹了一箸笋丝放在她盘中道:“二娘昨日派人跟我说想要同我们一起出门踏青,今日我请示过阿娘的意思,阿娘的意思是让二娘同我们一起。”

裴钰用箸将夹起笋丝放入口中,片刻才道:“她想去去就是了,去岁上元节都不曾出门,估计也是憋闷久了。”李棠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不过估计裴夫人都点了头,他也没有不肯的道理。

饭后,两个人又饮了一盏茶,李棠同他说些今日请安的琐事,她本以为他会不耐烦,谁知道他耐心极好的听着,也不打断李棠说话。李棠像是想起来什么道:“郎主明日休沐,可否陪儿去一趟大慈恩寺?”

裴钰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道:“游记可看完了?”李棠想起自己这几日闲暇时间都在看游记,“看完了。”裴钰看向那张花树堆雪的面庞,眼瞳如琉璃,睫毛轻颤如同蝴蝶,此刻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书房中还有许多,若是想看只管派人去取。”李棠听见裴钰的声音,又听见他续道:“不过不要伤了眼睛。”李棠点了点头知道他是说那天晚上自己看书忘了安寝,只感觉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又庆幸还好他看不见。

清明那日,李棠和裴钰一同登车,裴瑟瑟一人乘一座马车跟在他们后面。

马车向大慈恩寺驶去,坐在车沿随行的只有樱桃与荔枝二人。因为是清明,李棠今日一身浅绿色襦裙,头上除了一支玉簪多余珠饰也无。

长安的春日极盛,掀开帘子便可以看见踏青的人们络绎不绝往曲江去,高门贵女乘宝马香车,普通些的人家便坐着牛车,李棠看见一户人家车上的女童不知什么缘故哭了,那妇人似是她阿娘急忙抱了她哄着。

李棠见着一时出了神,等她回过神来,见裴钰看着自己,嘴角扯出个笑来:“贪看春色,竟一时失神了。”之后一路到大慈恩寺,李棠都不曾开口说话。

等到车停在门口,裴钰携着她的手下了车,她看见后面的裴瑟瑟也从车厢内钻了出来,她身边的桃悦手中拿着帷帽急忙道:“小娘子,忘记戴帷帽了。”裴瑟瑟才不情不愿的让桃悦将帷帽给自己戴上。

重新走在青石铺地的小径上,李棠看着点缀四周的苍松,心中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今日有禅师前来讲经,大部分人都去了偏殿听经去了,李棠和裴钰也一同前去,裴瑟瑟不耐烦听经,跟李棠说了一声自己去看大慈恩寺的壁画,便携了桃悦走了。

只听那禅师讲到:“因爱而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一节,李棠心中只觉烦闷,便对裴钰道:“郎主,去大雄宝殿上柱香罢。”

大雄宝殿中的佛像依旧如她前世来的那样漆着金身,慈眉善目,看似怜悯众生。李棠在蒲团上拜了一拜,一旁的荔枝、樱桃又将抄写好的《金刚经》《法华经》奉上,裴钰才听见她略带冷意的声音道:“郎主,今日是我阿娘忌辰。”

李棠的阿娘,便是先皇后孝仁皇后。裴钰想起大慈恩寺的来历,乃是前朝皇帝为纪念慈母修建,所谓大慈恩寺便是感念慈母恩德,怪道李棠要来此处。

从大慈恩寺出来时,只见人声鼎沸,小娘子们穿行其间,头上簪着柳枝、杏花之类的应节饰物。稍稍候了一阵,裴瑟瑟也戴着帷帽出来,车马在其间行动不方便,李棠便与裴钰步行,裴瑟瑟跟在后面。

只见街上有人叫卖青团、馓子等物,李棠停在那插柳枝的铺子前看着色泽如玉的青团,那商贩见她便殷勤道:“小娘子可要买些青团?”

李棠点头,让他捡了青团。那商贩用油纸包好递给她,李棠想要付钱,一摸才发觉自己出裴府惯常是不带钱的,刚想唤跟在身后的荔枝,却听裴钰道:“我来罢。”

那商贩见裴钰付了一贯钱,知道自己这是遇上了出手阔绰的贵人,顿时眉开眼笑道:“小娘子的郎君真贴心,不知还要些什么?”。李棠看一眼裴瑟瑟,又瞥见一旁的樱桃煎、核桃炙、嘉庆李等蜜饯,让那商贩都包了一份,樱桃与荔枝忙接过帮她提起。

曲江边花卉环周、烟水明媚。踏青的游人繁多,皆用帷幕将四周树木围了起来,也有些大胆的仕女站在树上扎的秋千上,那秋千荡的极高。

裴瑟瑟见了自然十分眼馋,李棠坐在铺好的软垫上,取了食案上放着青团咬了一口,至于那些蜜饯都拆了堆在裴瑟瑟面前。李棠瞧出她心中所想道:“你若是想去荡秋千,便去。”

“我就在这里陪着阿嫂。”只听裴瑟瑟道,裴钰被尚书省的同僚唤去骑马、射箭了,李棠知道裴瑟瑟是想着她,怕她一个人无聊,心中微微感到一股暖意,“难得出趟门,不尽兴怎么行?”

裴瑟瑟最终还是去荡秋千了,大概那些女孩子中有与她熟识的,李棠听着不远处女孩子们的谈笑声,也不自觉露出些微笑,看着那些荡秋千的少女,李棠心中想着:年轻真好。

“郎主。”听着荔枝的声音,李棠回过神来,原来是裴钰回来了。“郎主怎么回来了?”李棠已经换上了一张笑靥,裴钰手中攥着个小巧的花鸟纹银香囊。

“比骑射的彩头。”裴钰解释道,又上前想给她系在腰间,李棠看着裴钰比她略高的头,他极专注的系着那香囊。她听见他极轻的声音,“我阿耶病重时我也曾去洛阳古刹供奉过佛经,那时我虔心祈愿他的病能好。”

李棠微微一怔,从前她不曾听他提起裴相,这个人只存在于人们口中,听说中进士进殿朝圣时,圣人曾经赞过其美姿仪,被任命为探花。裴相去时她尚且年幼,她只记得那日圣人未曾留在太极宫内批折子,看见她时叹息道:“我的一位挚友逝世了。”孝仁皇后与裴相去世对于圣人来说是接二连三的打击。

只听他继续道:“孝仁皇后若是在天之灵,恐怕也不愿意看见你如此伤心。”李棠闻言神情微暗,她还记得幼时阿娘温柔的怀抱与抱着她哄她睡觉的歌谣,再到后来李棠年岁稍长,她执了李棠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她的名字,。

或许圣人晚年笃信佛教,虔心翻修许多古刹便是将想要再见阿娘一面寄托在这些缥缈的愿景之上。“郎主。”裴钰看见两行清泪自李棠的妙目划过,裴钰将她拥入怀中道:“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爱而生忧,因爱故生怖,离于忧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