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小公主瞪大了眼,歪了歪脑袋,有些莫名。
她望着前头灰麻布衫的高大身影,猫儿似的圆溜眼眸里有一丝茫然。
前头,方才前头站着的不是位头扎粗麻蓝巾的老人家吗?乐冉还记得那位老人家的慈祥笑容,和她满头在阳光下闪闪亮的白发。
怎么眼睛一闭一睁,竟就变成了个身高七尺的魁梧汉子?
她皱了皱眉,拽了下绿芽的袖子,望着前头发黄汗衫的男人,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道:“芽芽,方才咱们前头排着的是这么个人吗?”
绿芽停下了剥栗子的动作,一抬眼,眉心也是一皱。
她往前走了两步多望一眼,当即就恼了起来,怎么还有人敢插小殿下队。
“喂,”她朝前头的汉子嚷,“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乱插队呢?没瞧见后头排了这么多人吗?”
这一嚷没收着声,响亮开来,前头的转脸,后头的探头,都纷纷往这里来看。
大家伙儿的本就排在这里干等着无聊,虽有店家赠送的栗子来吃,却消磨不了多少等待的时间。
此时叫这响亮的一嗓子吸引去注意,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瞧一瞧热闹。
有眼尖的立马就认出来。
这人方才就在旁边打转,像是蹲守了许久,如今恐怕是瞧着乐冉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插了队,想她不敢大声声张。
谁料打错了算盘,小丫头不按常理,竟然就这么冷不丁地嚷了开来。
插队的汉子顿时觉得失了脸面,转身牛眼一瞪,投射下的高大影子将绿芽和乐冉罩了个结实。
他五官挪位,眼角吊梢,满脸的凶相,粗声粗气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哪只眼睛瞧见你爷爷我插队了?”
绿芽哎呀一声,忙捂了捂嘴,“这青天白日的,你这副模样可莫要将我家主子吓坏了,这么大一人,若我没瞧见,可不就不是个人了么?难不成,难不成你还是个鬼不成?若当真是鬼,我瞧着也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馋老鬼……”
几句话逗得大家伙纷纷乐了起来,乐冉也捂着嘴,圆溜溜的猫瞳登时成了两轮弯弯的月牙,睫毛在风里一颤一颤的。
四周笑声此起彼伏,汉子的脸一点一点发青起来,五官扭曲狰狞,他恼羞成怒,握着拳头上前一步,瞧起来凶神恶煞的。
“什么人啊,插队还想欺负人,”站在队尾的许锋朝前张望,打抱不平,“先生,咱们要不要……”
一句话没讲完,墨色的身影就略过他,径直朝前走。
“哎,先生,等等我,先生。”许锋忙不迭跟了上去。
乐冉见大汉凶神恶煞,生怕绿芽吃了亏,忙上前一步将绿芽护在身后。
尽管她心里有一些害怕,却仍没退却半步,反而昂起头来。
“你,你大胆!分明是你插队在前,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竟还想对我们动粗,若是大家都如你此般蛮不讲理,那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小公主容貌本就生得十分俊俏,一张包子似的脸蛋白白净净,像剥了壳的水润荔枝,瞧起来就十分讨喜。
此时受了些欺负,那张脸蛋上泛起委屈,朱唇轻抿着,眼眶有一些微红,看着令人心软得厉害。
后面队伍里几位热心肠的顿时就看不过去,纷纷出声斥责,嚷着欺负个小姑娘算得什么本事。
他们同前面排着的那些人可不一样。
李记家栗子火的很,那是卖一份少一份的,谁也不晓得前头人要买几份,排到自己这里还有没有,若都像这汉子般肆意插队,那他们这些人还都买不买了?
眼看引起了众怒,那汉子脸顿时胀得通红,他举起拳头对着队伍后面的人晃了晃,“少废话,谁再多讲一个字,老子就请他吃拳头子!”
说罢,他又要去推搡乐冉,口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起来,什么黄毛丫头多管闲事,绿芽见状,惊呼一声,上前就去护着小公主
汉子高举的拳头没有落下来,传来的是一句夹着骂声的痛呼。
乐冉抬起脸,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此时过了午后许久,日头西斜。
天光洒落下温柔金辉,静静落在男人身上,将他一袭如墨似的长袍映出了幽幽深蓝.
那张俊俏好似白玉雕成的脸面上冷淡着,连一丝情绪也瞧不出来,只一双黑眸凛冽幽深,仿若不见底的渊渠。
宋钺常年执笔的手指修长匀称,扣握在汉子粗实的手腕上,显得既白皙又纤细。
可偏就这样一双文质彬彬的手,却攥得汉子哀嚎不止,甚至红了眼,反手掀开袖摆抽出一把利刃就要砍过来。
众人惊呼此起彼伏,乐冉‘啊’了一声,就要着急扑上前去。
看似文人无力,风度翩翩的宋相抬起眼几分稀奇地瞧着她,腿下不客气的一抬一蹬。
“咔嚓”
“咚”
清脆两声伴着哀嚎霎时回荡在巷子里。
前一声是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后一声则是那膝盖骨结结实实跪在青石板地上的声。
小公主呆愣原地,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里,彻底傻了眼。
宋相他,他怎么这么厉害呀!
巷子里的桂花香沉淀消散后又再度浓郁了起来。
乐冉深深地吸了一口甜气,小心抱着一纸兜的栗子跟在宋钺身后。
那双如猫儿般圆溜溜的乌黑明眸里装着前方男人的身影,泛着好奇,像是第一次瞧见他似的。
好像第一次见面时,宋先生就飞起来在半空中接住了她,当真是好厉害啊。
小公主忍不住感叹。
这股目光□□裸又不加掩饰,带着打探和好奇,宋钺步子微微一顿,转身去捉身后的‘小老鼠’。
“殿下,”尾音一顿,怀里凭空撞进来个晕头转向的小姑娘。
身型娇小,才堪堪至他肩头。
宋钺一低眼,看见了隐在漆黑发间小小的白色发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嗅到一股只存在记忆里的清甜奶香,但很快,这若有似无的香气就被蜜香给冲了散。
装满栗子的油纸袋晃了晃,几个冒着热气的圆滚滚栗子擦着男人墨蓝色绣金丝的前襟掉在地上,沾了尘土。
乐冉‘啊’了一声,下意识去看地上的栗子,圆圆的脸蛋皱在一起,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疼。
宋钺挑了挑眉。
这般喜欢糖栗子的这些年他只见过一个,小公主,是第二个。
“殿下,”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浓郁的乌檀香混进了桂花蜜的甜香里,“私自出宫?”
正懊恼的小公主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白皙的脑门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宋大人的坚硬下巴,骨头和骨头的碰撞疼得她哼唧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的闷哼响在耳边,乐冉手忙脚乱,边道歉边捂着脑门还一边着急忙慌地向后退,活似见了什么吃人恶鬼。
宋钺几乎要叫她气笑了。
他皱着眉,垂眼摸了下被撞疼的下巴,却无意间注意到地上散落的栗子。
男人正要开口提点,便见手忙脚乱的小公主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
少顷——
乐冉望着滚了满地的栗子,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宋钺,卷翘的长睫一掀一颤,蓄满了泪水的眼眸登时滚落下眼泪。
呜——好疼,呜——栗子……
宋钺微微一怔,只瞧那如黑珠般明亮的眼眸里源源不断沁出泪水,许是觉察有些丢脸,乐冉一边抹着眼,又一边不好意思地背过去身,只留下微微耸动的小巧肩头。
风扬起她的发丝。
小公主觉着自己有些丢脸了,可方才那一下撞得实在有些重,宋丞相的下巴也不知什么东西做的,竟撞得她生疼,手指摸一摸,好似都肿起了一个包来。
她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可再看到散滚满地的栗子时,突然又更伤心了。
宋钺皱了皱眉,不知她是因为被撞了疼,还是因为洒在地上的栗子。
“殿下?”绿芽惊呼的声音远远传来。
方才买的东西有些多,她见着宋大人在这里,便放着心,先将东西送去马车上,没曾想回来竟见乐冉哭得连眼睛都红了。
宋钺嘴角微微一抽,竟从小侍女望过来的眼神里看出了谴责。
这滋味倒是稀奇,他从袖间取出帕子递去小公主面前。
乐冉的皮肤很白,被撞红了的印子在白净额头上十分显眼,宋钺垂下眼,看到她被蹭红的眼角,又莫名想起前几次相遇时,衣上刺绣蹭红她脸颊的场景。
仿若清寒白雪里的一朵红梅。
娇气。
望着乐冉接过手帕,宛如小猫洗脸似的动作。
宋大人的脑中蹦出这样的一个字眼来,他无声地摩挲了一下指间的扳指。
隔壁街上的马蹄糕最终也没有买到,乐冉买栗子的时候耽搁了,等她去的时候,正逢人家卖完最后一份收摊打烊。
回宫路上,小公主团在车厢一角,怀里抱着本该属于宋大人的那份栗子。
她低头望着油纸袋上那张笑眯眯的阿婆脸,戳了戳,又剥了一个栗子来吃。
在满嘴的软糯甜香里,乐冉幸福地眯了眯眼,觉着宋大人当真是一个大好人。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早朝,然后……
夭折。
世上怎么会有宋大魔王这么坏的人呀!
乐冉一口咬碎了糖块,嘎吱嘎吱的,像似咬碎了某位大人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剧后小剧场:
桑青折:宋钺!你两钱买的破玩意儿教唆许锋坑我一百两?!奸臣!贪污!爷这就上折子弹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