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影环绕宛陵霄,他处于虚灵体的状态。
这和他不属于这个时空有关。
“献长生”,是宛陵霄继承自父族的心法。
其作为新法双屠之一,拥有纵时之奇法。
宛陵霄虽然已经叛离父族,但从不因为一口意气就放弃对他有利的事。
现下,宛陵霄全身环影,却是直接停在了霍家的宅院前。
高大的宅门,平静的墙,冰冷的雨。
他的目光也很冷。
不过一道默诀,黑影如蛇般窜入宅院,却激起了一道屏障。
血红的莲花散开,又在雨夜中消失。
是障眼之界。
这说明——
“好巧,人还在里面啊。”
宛陵霄冷笑。
他全身消失,化影冲入了门。
……
二品以上。
这是宛陵霄进入宅院后做的第一个判断。有些尸首未被处理,其中一个是拥有三品修为的高手,被一道刀气砍裂了保护灵台的灵根。是有人一招就把他精准地废了。
血红。
却是宛陵霄对霍家宅院的第二个印象。
漫天的血红,乌黑的影罩住了旧日奢华的宅邸。
金丝罗绮,金玉珠宝,皆渡上了一层血色。
“娘!!”
“娘!!!!”
屋内倏然传来惨嚎。凄厉的女声满含哀痛和恐惧,似乎在恐怕什么的靠近。
借助“杀寸阴”,宛陵霄却是在外围停留了少许,才再度瞬移了过去。
那是宅邸的主室。这里,明显经历过一场血战。看场上刀光剑痕,霍家明显经历了垂死的拼命挣扎。但很奇怪。宛陵霄蹙眉。他竟看不到第二方的痕迹。
而角落中,霍夫人倒在台阶上,七窍流血,紧闭双眼,已失去了生息。
霍烟伏在她身上,正在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眸子饱含恐惧、痛悔,金缕衣染血,珠钗和凌乱的发相和摇曳。
因宛陵霄并不直接属于这个时空,霍烟自然不应看得见他。
他直接在霍夫人身前蹲下,试图继续观察。
然而——
他却倏然察觉到不对,抬头。
只见对面的霍烟如镜子般,也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眶依旧通红,眼神却变了。
若说先前哀恸得真切、真情,那么现在,如一团阴冷的雾,让人望不到底。
“你好,宛陵霄。”她微笑,“你反应真快啊。”
一阵满含凉意的风吹来。
宛陵霄缓缓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缓缓地抬眸。
他凝视对面的”霍烟”,除了神情,五官、姿态、动作,和霍烟一模一样,就像一个影子。
他淡淡道: “毕竟,这位霍家小姐虽谈不上聪慧,但也不至于在这般状况,只扑在家人身上哭,而不逃跑。”
顿了顿,“你看得见我?”
“霍烟”又笑了,咯咯咯如银铃般的笑声。“是啊。”
可以越时看见他……那几乎是近天道的力量。绝对的一品。
宛陵霄不动声色地道:“你也早知道我要来。”
“这倒不是。”
“霍烟”说,“我只是猜,猜你可能来。但不确定呢。”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她半滚了一圈,支起身子,血把她的脸染得异常美艳——远比宛陵霄看见过去的霍烟时灼目。她眨着那双乌黑的明艳眼睛,说:“你进来时,我就闻到了你的味道——”
“属于妖人的独特味道。如桀骜的夜。”
“这真是,异常吸引我。”
宛陵霄:“…………”
这人有病。
他冷冷看她,冰冷的火在脑中烧,警钟般的忌惮亦敲响。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他手指点地,只是在地上如随意般地写了个符号:“我用此符与你换,不要再来扰乱西岭。”
“霍烟”又翻身回来,歪着头看,却又笑了。
“宛陵霄,你套话这套在我这里无效。你画出一个符,想看我对此符的态度,判断我的来历,对么?但我说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你都无法知道我是否在说真话。”
这的确是他家乡南陵的神流符。只有最上层的统治者才认识。
宛陵霄的确根本没想和此人交易,只是想判断此人和南陵那几位一品的关系。
听到她的话,他才冷冷抬眸:“你是谁?”
“好问题,但我不想答。”
“……”宛陵霄越过,只目光锁在“霍烟”脸上,淡淡道,“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少女明艳的脸异常灼目,如闪耀的太阳,让人根本联想不到阴鸷、藏在阴沟里的谋杀者。
她冲他弯着眼睛一笑,竟又插科打诨:“你。想要你啊。”
“……”宛陵霄不语,似乎懒得回答。
“宛陵霄。”却听少女的声音倏然变得异常冰冷。她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中喜怒无常地失了笑意,变得彻骨寒冷,“你我都不是稚童,有必要如此直来直往地相问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实际上想做什么吗?”
她高举左手,食指单扣,与奢华壁画中的苍穹相对。
“你在拖时间用击壤。”
“但可惜,你会击黄壤,我会叩苍穹。”
下一息,她倏然高举双手,以左手为中心,如星辰浩荡,明月遇蚀,倏然荡出一层漫天血浪。
血浪仿若蕴含某种可以主宰世间的力量,层层叠叠地撕裂了气,延绵的血雾如怪物般扑向了宛陵霄。
宛陵霄目光微沉,却转身便消失成影。
——和“霍烟”对话的时间里,他早把自己的灵体转移。在一片阴霾中,他已经布下了属于“击壤”和“拏丝”的法印,只待时机成熟,便向女人袭去。
明显,现在就是。
柘黄的层层土浪和如茧丝和细沙凝成的巨掌和血雾撞在了一起,发出惊天轰鸣。
血雾却再度如巨钟倾轧,轰地散去了土浪。
宛陵霄蹙眉。使用“献长生”跳了时间,他已压了修为,正面和对面的人打,没有优势。
血雾却已经在顶部的壁画撕裂了巨大的黑洞,和跳跃的明月连在一起,飓风涌起,似乎要把宛陵霄拖出去压碎。
“杀寸阴,跃长生。”宛陵霄再次颂诀,他身后亦出现了一个巨缝。这是神跃阵,他能以此脱离此时此刻。
在血雾砸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跳了进去,却是再度施展了一道功法。
拏丝。
巨大的灰黄手掌,带着远超孟统领施展时的千钧之力,凭空抽向了血色巨浪。
【滋……记录……】
尘土萦绕,电光火石间,宛陵霄识海里倏然传来了“滋滋”的诡异声响。
他只觉掌上多出了一枚诡异的冰冷,电意和声音却转瞬即逝。
排山倒海的巨力,他迅速后撤。
下一息,光影变幻。
黯淡的光,安静的棺材,他已回到了原本的时间。
“少君,少君……你还在么……”软糯的声音传来。瞬间刺破了宛陵霄沉浸于激烈对峙的情绪。
他抬头,只见慕槿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横柱上,白雾蒙着她的眼,她薄唇紧抿,似乎甚是害怕。
宛陵霄定定看了她会儿,又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东西,眸色微暗,把其收入了方寸戒。
慕槿眼睛上的白雾却转瞬消失了。
“唔。”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不习惯地睁开了眼睛。
宛陵霄在她对面,一双含着暮山紫的妖眼正看着她,额上抹额已散,只有一道浓郁的紫纹,如第三只眼般立在那里,令人生寒。
慕槿一双眼盈着水光,血色渐渐回来。
她抿唇,像是试探着般开口了。
“我……”慕槿眼睛红得像兔子,“您刚刚去哪里了?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在这里坐着,好害怕。”
宛陵霄平淡地说谎:“我一直在这里,慕姑娘。”
慕槿又环视四周,咬唇道:“那……那这霍家之事,少君可发觉了什么?”她语带哭腔,“这,这桩事着实让我太害怕了,若不明白,我只觉自己会噩梦连连。”
宛陵霄睨了她一眼,一双眼锐利如鹰,却一字不言。
突然,他脚下出现了一只影子凝成的狼奔了出去。不久后,几位修士走进来。
“你先离开,他们护送你回去。”
慕槿:“……”
宛陵霄已经消失了。
……
西岭寒城之上,是漫漫雪山。
在这辽阔西岭,高处亦代表尊贵与强大。在雪山之巅,却是一个巨大的庙宇。
乌黑的长柱穿插在庙宇中,神像瞭望西岭五城。
这正是西岭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繁阴圣殿。
当年天神下凡世,留下繁阴、繁阳之书,养成繁阴、繁阳两大人神。
此后,人神著写基法——这成为世人修炼的基础,他们亦成为世人的信仰。
繁阴神殿,便是信奉繁阴之神。月亮、土地、血、昆虫、妖灵的图腾画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这是肃穆的神殿,屋顶堆雪。
但在神殿之后,一个小女孩却独自坐在结了冰的池塘边,赤脚踩地,大把大把地吃着冰块。
她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年龄,只有半个成人高,眼睛睁得溜圆,冰天冻地里,把冰块咬得脆响。
这在高贵的神殿中显然是极其不得体的行为。
——却没人阻止她。
她又咬了块冰块,却突然斜目:“来干什么?”
她声音很冷、很慢、很冰。
“三师父。我有事要请教。”
女孩抬头了。只见宛陵霄从那终年堆雪的树荫下走出,狼裘上的红殷如血。
“狗屁。”女孩声音沙哑,语气并不是她外表显示出的年龄应该有的,“西岭,我和邪王早交给你了。我又不能出不了神殿。有什么能帮你的。”
她又哼哼了两声:“哈,你不是宁愿和你那小情人亲密,也不来这里问候我一声的么?真是稀客。”
刺骨的讽刺,宛陵霄神色却未变,只是垂下眼眸,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淡淡的讥诮。这般情形看过去,他们像是一类人。
“算不上情人。”宛陵霄纠正,又说,“我遇到一点难事。”
“你不是自负得很吗?我和邪王懒得管你,自己做。”
“好,好啊。”宛陵霄微笑,“走之前,我想告知您,我今日看见了有人在西岭使用‘叩苍穹’。三师父若不感兴趣,陵霄离开就是。”
女孩手中的冰块突然落地了。散了一地。
她缓缓回头,瞪眼。
“回来。”
……
女孩,正是宛陵霄的三师父,繁阴神殿的大祭司。
在宛陵霄来西岭前,她就是这副模样,却因为一手鬼魅和强大的功法,和西岭邪王并称为“西岭双邪”;宛陵霄来西岭后,拜了他们为师,并逐渐在邪门方面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迹象,因此他们被看作“西岭三邪”。
“好啊,好啊……竟然有人在寒城用‘叩苍穹’!”三师父姓徐名洲洲,重重地拍上长桌,“那群繁阳,真是阴魂不散!”
“三师父,你还在记恨你那师姐?”宛陵霄抬起眼皮。
“是啊,当年就是她,用这‘叩苍穹’把我打入这神殿,用诅咒让我不得踏出半步!”三师父冷冷道,一双眼睛盛满透骨的恨意,“她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