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海城这几日春风得意,即使看到尉迟嫣婉给他甩脸色,他也丝毫不怒,反而笑道:“怎么皇后看到阿姳就满面笑容,见到孤却冷了脸去。”
他称尉迟嫣婉为皇后,然而称巫马姳为阿姳,语气中亲近的意思不言而喻。
尉迟嫣婉冷哼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帝的颜面三番几次地被人拂去,他也有些恼了, “尉迟嫣婉,孤是皇帝也是你的丈夫!你怎可……”
尉迟嫣婉不耐烦听他说教,索性和白昼告辞:“阿姊,我先走了。”
留皇帝一人在原地火冒三丈。
自始自终白昼都当一个旁观客,正如祂来凡世这一趟,祂一早就知道了结局,却从来没有吐露过一个字。哪怕是对自己的侍女或者是尉迟嫣婉,祂都不曾有过提示。
皇帝对尉迟家是很不爽的,最近尤甚。从前皇帝的最大威胁是贤王妫海塘,可是随着神女的传闻愈演愈烈,民心又开始倒戈,战势也转败为胜,皇帝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得到了上天的帮助,不免骄傲自大起来,也逐渐觉得尉迟家权势过盛,尉迟家的女儿又为正宫皇后,只怕迟早有一日,会生出反叛之心。
如今尉迟嫣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加“坐实”了皇帝的疑心。
妫海城望着尉迟嫣婉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座宫殿的主人是他新封的皇后巫马姳。
“巫马姳”虽然也出身于世家,可世人皆知巫马家已经成了反贼,而“巫马姳”对于家人的态度也让他很欢喜。
一个女人,既然嫁给了他,就不应该再有别的依附。
妫海城朝巫马姳的方向望去,只见祂靠窗而立,大半个身子没入光里,使得他看不清楚“祂”的神色,但是从这个角度看,衬得“巫马姳”十分温柔。
妫海城不由自主地朝“祂”走了两步,在看清楚“祂”整个人的打扮之后,眼中又燃起熊熊的欲望。
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却能聚集民众的信仰,祂也将成为他的武器。
可是望着“祂”,妫海城忍不住说了几句心里话:“尉迟嫣婉自入宫以来,仗着自己的家世在宫中胡作非为,就连孤这个皇帝,她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若是旁的嫔妃,这个时候必然会顺着皇帝的话安慰他几句,要么是劝皇帝别多想,要么是和尉迟嫣婉利益冲突再添油加醋几句。
可是白昼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并不说话。
“从前孤念她年幼,不与她计较,谁曾想她这些年更加变本加厉!从前还觉得她脾气虽然娇纵,但与她父兄不同,是识大体的人,谁知孤错看了她!”妫海城期待地看向祂,期待祂要么安慰自己几句,要么和自己一起痛斥尉迟家的无耻行为。
白昼原本不想做回复,可不知怎的,竟说了一句:“那么陛下迎娶皇后的时候,怎么没念到她尚年幼?”
白昼并不会因为尉迟嫣婉对自己的信任依赖,就认为她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白兔。她从小生长在权力中心,生来就会运用并捍卫自己的利益。
妫海城一噎,只能自讨没趣地转移话题:“他们送来的衣服可还合身?有无不妥之处?”
他自认他已经做得够多,巫马姳再怎么说也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她父亲又是反贼……他如今立她为西宫皇后,已是给她极大的殊荣,也算是全了他们之前的情谊,叫他知道他并非食言。
可是他并没有收到来自她的感激或者爱意,只能看到祂眼睛里经久不化的冰霜,妫海城心里稍有不悦。
“衣服很好看,但陛下未免太过劳民伤财。”
“你是孤放在心上珍重的人,怎么能算劳民伤财?”刚才妫海城虽然气恼,但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白昼身上下来过。他必须承认祂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从前并未对巫马姳产生过这种感情。
反倒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爱上巫马姳了,所以才会为她屡屡破例。
也许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他对巫马姳的感情来得比较晚。
妫海城误会了:“所以阿姳,你还在怨我吗?”
这个问题白昼实在不能替巫马姳回答,祂第一次迟疑,巫马姳应该是怨恨妫海城的,否则祂也不会提前醒来。
白昼道:“陛下自己做的事情又何必来问我呢?”
祂进一步戳破妫海城的心事:“陛下想借神之名来巩固自己在百姓中的威望,但陛下已经有一位皇后,不宜再立一位西宫皇后。其实陛下的目的已然达到,我劝陛下,不必勉强。”
妫海城听懂了祂的意思,还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愿意?”
虽说巫马姳是白昼的转世,可既然是转世,那就不是同一个人。所以白昼从来没有把自己和那些转世等同。
祂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肯定地告诉妫海城答案:“是的。”巫马姳或许从前愿意,但祂相信,妫海城背叛承诺之后,巫马姳对他的爱也就消失了。
至于祂自己么,祂只觉得哭笑不得,这就好比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走到一个人的面前,说要和他结为伴侣。
再者说,祂的年纪和妫海城一个人类,根本就不是用一个量级的数字来衡量的。
妫海城想要和神仙成亲,纵使他是人皇,这件事也是很有难度的。
神与仙都跳脱出了六道轮回之外,是不能和人类谈情说爱的。更可怕的是一旦有了子嗣,就会扰乱三界秩序。
本来大家苦修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才能得到成仙。结果这下只要和神仙谈个恋爱,后代就有了仙人血统,这下人间可不要乱套吗?
所以天道法则之下,神仙不可与凡人配,若有违反,必遭天罚。仙人毕竟已经脱离了凡胎肉骨,遭到雷劈也不碍事,至少留一口气还是有的。
但要是凡夫俗子,必得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这数百年来,由此产生的恩怨情仇可不少。
所以白昼对妫海城的劝说真的是好心,祂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多少动静,到时候封妃典礼上,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把国君给劈死了……这可有些难办了。
妫海城没人懂白昼的意思,他因为白昼的拒绝脸色极不好看,又有些觉得祂是在欲擒故纵:“孤已经为你做到如此,你还要孤怎样?”
白昼凝视着他,眼中充满疑惑不解:“从前巫马姳喜欢你,你叫她嫁给你的弟弟,为你打探情报,那时候你若说要和她成亲,她必定欢喜不已。我倒不知道,陛下现在的执着是为何了?”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就不会将她推到别的人身边去。
白昼说:“陛下心里所想的我略知一二。陛下希望我站在你这一方,未必就要用纳进后宫的办法。陛下若有心,不如传令下去,在各地修建神庙,百姓越相信这件事情,也就越相信陛下是天命所归。”
其实哪里有所谓的天命所归,不过是风水轮流转,今年你家明年我家。
白昼最后肯定地道:“我是不会做陛下的西宫皇后的,陛下这典礼也绝对办不成。”祂好话丑话都说在前头,到时候真出什么事情也不会妨碍祂半分,祂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宫中上下皆知,陛下怒气冲冲地从兰妃殿中出来,发了好大的火。
白昼对此一概不知,就算知道,也不关心。
等到妫海城甩袖离去之后,白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梁上君子看热闹可还看得开心?”
喜妹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哪有贼人?贼人在哪儿?”她十分紧张地拦在主子前面,直到被来人从后面敲晕。
妫海境再次见到了祂,却不知该说什么话,他这次的心境和上次又不同。
既有重逢的欣喜,也有两方敌对的忐忑不安。他接王兄的命令而来,前来刺杀陛下的宠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境王殿下已经是第三次来我这儿做梁上君子了吧?”白昼微微皱眉,妫海境立刻就把打晕的喜妹平放到了旁边的软榻上面,他甚至还开口解释,怕祂误会:“我没用多大的力气,她等会儿就能醒过来,我只是怕她出声。”
白昼在皇宫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祂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不怕我叫人吗?”
他当然也是怕的,只是他要叫人,他就没办法了。妫海境只好说:“那你能别叫人吗?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他答应王兄,并不是想来伤害祂,只是怕王兄不放弃这个想法,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我刚才听到你和妫海城的话了,你不想留在这里对不对?”他的眼睛像一片缀满星星的夜空,充满让人不忍打破的希望:“你要是想走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在一股冲动的支配下,他说完了这句话,但他并不后悔。
“去哪里?”白昼也是第一回听到别人对祂说这句话,这对祂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神并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祂们生来背负责任。
“我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白昼伸手指向门外:“只是我觉得,如果你不尽快从这离开的话,你就要有危险了。”
谁知妫海境仍然不走,他固执地向祂伸出手。
白昼微微摇头:“你自己一个人都出不去,还想着带我出去?”
“可你并不想成为皇后。”
白昼反问他:“想与不想这件事情很重要吗?你真的觉得能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白昼很清楚,妫海境进来容易出去难,更何况还要从宫中带走一个大活人。
那么他来的目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来杀人的,而不是救人。
更奇怪的是,白昼以为他会坚持,因为祂见惯了这种戏码,每个年轻人都冲动地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
这是第一个主动收回手的人。
妫海境问祂:“那你想出去吗?”
“不想。”白昼问:“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这个年轻人类可真奇怪。
于是妫海境犹豫着问祂:“那你想做什么?”他似乎也搞不懂“巫马姳”,她与他的两个哥哥都有感情纠葛,可他却没有办法讨厌她,甚至在下属说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时感到无比愤怒。
于是白昼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我希望晋朝建满供奉我的神庙,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