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嘉捏紧了鞭子。
她再次问道:“你是什么人?”
同自己一般,能自由出入宫禁,可当日在戏院见到时,却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甚至,那之后不几日,钟吕戏班便全部被抓了起来,指为鸿青会叛党。
难道……他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白柔嘉想到的,楚矜言自然也想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从这姑娘的眼神看出来,她也认出了自己。
这很麻烦,如果“二皇子”在那个时间去过钟吕的事情被泄露,如今好容易得来的局面,就全完了。
“我……”
楚矜言飞快思索着对策,不自觉收紧了抱着母亲的手,他迎视着那姑娘明亮的视线,突然间灵光一闪。
已经盈于掌心的内力,在一瞬间被全部收回丹田,顺便磕了一把敛息丹。
青年脸上流露出货真价实的紧张之色。
“女、女侠,在下不是坏人,也许你不记得,但之前我们曾见过的,就在钟……”
“钟吕戏院。”
白柔嘉的眼神松缓了一点,手里的鞭子却抬得更高了。
这人既然敢承认当初的事,想来那天确实是巧合,但如今在这里重逢,他的行迹也实在可疑。
白柔嘉疾步上前:“你是谁,说!”
那乌黑油亮的鞭子就抵在楚矜言喉咙之前,楚矜言甚至能感觉到它带来的劲风,还有其中灌注的浓厚真气。
这个姑娘,绝不简单。
楚矜言心里这样想,却像是完全不知其中深浅似的,本能向后躲避,脚下又绊住,无措地踉跄了两下,可为了护住怀中的人,还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白柔嘉挑起一边眉毛,不客气地抢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女侠……”
楚矜言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一下,连忙护住怀中的人,始终没让她的脸从遮挡中露出来。
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白柔嘉很快探查一番,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楚矜言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去,像是怕白柔嘉又要做什么,语速很快地说道:“女侠,在下确实不是这宫中之人,可今日实在、实在有不得不入宫的理由,还望女侠能放我们一马,今后定当回报!”
白柔嘉:“……你还是别叫我女侠了,听着怪怪的。”
楚矜言试探的说:“姑、姑娘?”
白柔嘉忍不住笑起来,那让她故作严肃的表情一下子破了功,手中的鞭梢也终于离开了楚矜言的喉咙。
“宫里可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况且,你还不会武功。”
说是这么说,可白柔嘉还是放下了戒心,她在宫里见过不少人,更在战场上见过不少人,是不是刺客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她向倒在地上的青年伸出一只手。
楚矜言却又向后挪了一下,小心抱着怀里的人,自己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白柔嘉轻轻哼了一声。
楚矜言细心地理了理母亲大氅上的褶皱:“确是有贵人相助。”
白柔嘉转转眼睛:“你可是这盛京哪位公卿附上的公子?”
“……不是。”
“那是待要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
“不是。”
“总不会是江湖中人吧?”白柔嘉笑道,“我看却也不像。”
楚矜言苦笑:“姑娘莫再猜了,在下一介白身,没有家世,也没有功名……抱歉,我也知这般实难取信于人,只是……”
他坚定道:“我一定不会出卖帮我的人。”
“哦?”白柔嘉的手指绕过鞭梢,“你不怕我拿你去见禁军?”
楚矜言垂了一下头,他生得有几分“漂亮”,白柔嘉看着,感觉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似的,真是我见犹怜。
楚矜言轻声说:“那在下也只有认命,只求姑娘高抬贵手,让我将、将我妹妹先送出宫去。”
白柔嘉讶然:“这是你妹妹?”
楚矜言:“……是。”
不需要怎么费力,他就能看出,对面的女孩可能已经脑补出了整整一册话本子。
白柔嘉把鞭子收了起来。
“算了算了,我本来就跟北衙的那些禁军不对付,关我什么事。”
她冲着楚矜言摆摆手:“带着你的妹妹出宫去吧,别再进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又踏着轻快的步伐转身离去,楚矜言直起身,母亲在他怀中动了动,在睡梦中唇角似乎翘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一瞬,远望那个在竹林间很快消失的背影。
是啊,最好能出宫去,永远别再进来了。
楚矜言悄无声息地回到永安宫的时候,听到外面正一片嘈杂。
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陛下不在这里?那二皇子总在吧,让我见见他也行。”
楚矜言一愣,顿时紧绷起来。
是——刚才在竹林中遇到的那个姑娘!
她到底是谁?怎么如此冤家路窄,若真被她看到自己……
“不可,不可,”安公公的声音几乎是苦口婆心,“这不合礼制……”
“好,”白柔嘉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娇蛮女子,倒也不硬闯,“那我不为难你们,安公公既在这里了,想来陛下晚点也会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他好了。”
安城如:“……”
“昭武校尉,您要说什么话,叫老奴代为转达就是了。”
楚矜言一怔,不由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半步。
那个年轻的女子,竟然已官至昭武校尉了吗?
周朝是有不少女官,可女子之身,在武职上的晋升总是更加艰难,况且,昭武校尉本身只是个正六品的上武散阶,等闲别说入宫面圣,连上朝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那个姑娘在宫中如此轻车熟路,又未着官服,反倒一身宫装,一看便知是哪一家的高门贵女,在那些娇小姐中,选择从军的就更是难得了。
难道是……
楚矜言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白……他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做白柔嘉。
那个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能够即使如此艰难,也能一路走到今日的女孩。
那个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发誓要护她一世安乐,却在楚知行的逼迫下不得不……放弃婚约的女孩。
会是她吗?
楚矜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可他立即又想到,不管是不是白柔嘉——甚至可以说,尤其是白柔嘉,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要找陛下说说陈国来求和亲的事,安公公可能做主?”
“这……”
“咳咳,安公公。”
楚矜言心思急转,连忙重重咳了两声,哑声道:“我又…有些不舒服,能请您叫刘太医来吗?”
“哎,二殿下。”
安城如在皇帝身边侍奉,自然是个聪明人,立即拍了一下脑门:“您看老奴这记性,今日是该由几位太医会诊的,您稍后,老奴这就去。”
白柔嘉皱皱眉:“里头的是二皇子?他病得如此严重?”
“可不是,”安公公苦着脸说,“二殿下这病情来来回回的,好的时候几乎能去上朝,可有时候虚弱起来,都起不得身,校尉大人,殿下今日实在不宜见客,陛下恐怕也暂时没有心思,您看……您若有什么事,待朝上再说可好?”
白柔嘉若有所思地看看紧闭的宫门,终于点了点头。
反正她今日,其实也并不一定是要来见到二皇子的。
她只想表达一个态度,无论如何,楚矜言与自己曾有过婚约,现在大周在南边与陈国兵败,在北边虽然暂时压制住匈奴,形势却也不容乐观,这时候若是传出去她这个小将军退婚,将人送去和亲,那岂不是将他们白家的脸踩在地上打。
白柔嘉这样闹一番,不到明日,白家女的“豪放之举”便会传遍宫禁内外,这就足够了。
二皇子是个皇子,他的命运若自己都掌控不了,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臣下之女操心?
况且……
白柔嘉笑眯眯地朝安公公施了礼,豪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况且,她从前虽知道自己有婚约,可要不是这次碰上这事,根本想不起来。
白家小将军向来更青睐英雄了得的男儿,如今又见这二皇子病歪歪的,连人都不能见,遂连原本好奇的心思都没了。
婚约没了正好。
白柔嘉出了宫,走在盛京宽敞干净的大道上时,不期然看见钟吕戏院金光闪闪的招牌,心中却升起一分异样来。
好奇怪,她向来不喜那种连□□都武不起的文弱书生,但若是……在戏院遇到的那个人……
好像,突然也没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