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霍然起身。
楚矜言一震,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却并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只冷冷地盯着那个金吾卫,一言不发。
景元帝阴鸷的目光环视过整个大殿,在楚矜言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跪在地上的侍卫。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帝身后的楚知行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得意之色。
他确实是每天都想着让楚矜言去死,也确实打算借这个时间线中的“燕惊春案”来清理异己,尤其是朝中那些在别的支线曾忠于楚矜言的老臣,可是…………
这件事,确实不是他有意陷害,而是自己撞到他手里来的。
景元帝将此案交由楚知行负责,结果没查几日,手下人便来报,在钟吕戏院中查到了叛党密信,楚知行一过眼便看出,竟是宫里特供的开化纸!
正巧,前几日他在颜妃那里的时候,听到尚宫局来报,二皇子楚矜言宫里领了一份开化纸!
楚知行当即就是一阵兴奋,下令大理寺狠狠去深,是不是有皇族里通叛党,没想到,居然正好在今日审了出来!
果然,老天都在帮自己,这下子,楚矜言是死定了!
那个前来通报的卫兵又行了一礼,说得很坚定。
“臣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妄言,也是与同僚经过再三查证之后,才敢来向陛下禀报,恭请陛下圣裁!”
景元帝慢慢转向正仰头平静地望着自己的楚矜言。
“你怎么说?”
出了这样的事,行刑的太监自然不敢动作了,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最清楚,对于景元帝来说,什么深情,什么喜爱,任何事情,都不会比君权稳固更重要。
楚矜言卷入这样的事,在没查清楚之前,就算他想死,景元帝也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楚矜言拉扯了一下嘴角,也不多言。
“臣清者自清。”
几个有眼色的太监围上来,给他止血包扎。
那个金吾卫则呈上了证据,是几封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密信。
景元帝的贴身太监小跑着把信拿给他,旁边的楚知行也看过去。
——他记得不错,正是楚矜言的字迹!
从某种程度上说,楚知行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楚矜言的人,他和无数被大BOSS折磨过的玩家一样,对楚矜言的各种详细设定如数家珍,包括他惯用的字体。
景元帝翻开那些信,他看得很细,也看得很慢,面色沉沉,喜怒难测。
楚知行装作惊诧的样子,低呼道:“是二弟的字!”
景元帝看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对他的字迹倒是熟悉。”
这话实在说得阴阳怪气,楚知行立即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
“儿、儿臣只是……只是恰巧曾见过二弟习字,觉得风骨颇令人心折……”
景元帝:“从前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
楚知行冷汗都要下来了。
好在景元帝只是不喜儿子在自己面前耍滑头,并没有为楚矜言出头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有一点怀疑这个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孽种了。
这些年来,景元帝将淑妃母子远远打发到冷宫,眼不见为净,也有心刻意将楚矜言养废,连上书房都不让他进,可十八年后,这个“儿子”突然之间冒出来,却处处优秀得出乎他的意料。
景元帝这种年富力强又多疑的皇帝,其实并不喜欢儿子表现得太过优秀,尤其……还是一个他并不愿意承认的儿子。
这一次动杀心,不能说没有那日亲眼看见楚矜言上乘武功的原因。
皇帝忍不住就要想,为什么楚矜言学文学武还要偷偷摸摸的,他是不是有什么藏的很深的心思?即使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机”也令他不喜。
总之,做皇上的,肯定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景元帝一步步走上前,亲自将那叠信件丢到楚矜言面前。
“写得是很隐秘,但你还不知道,上旬南省便传来消息,刚好破获了鸿青会贼子的联络方式,这几封信,在朕眼中,没有一点秘密。”
楚矜言在他的逼视下站了起来。
这稍微有点困难,今天失去的血量比上回还多些,楚矜言已经又感觉到刺骨的冷——是深藏于体内的寒毒又跃跃欲试,在他血脉中沸腾。
他方一用力,眼前便是一阵发黑。
楚矜言没有硬撑的意思,顺势装作晕眩,就朝一旁倒下去。
为了实现计划的效果,他不介意现在表现得更惨一点。
可没想到,景元帝居然一把将他扶住了。
“……”楚矜言稍稍一僵,他讨厌身体接触,很少让人挨得自己这么近,景元帝的气息强硬而具有侵略性,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直接用内力将他震开。
……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矜言不动声色地抽出被抓着的手臂,跪坐下去,一封封把扔在地上的信捡起来。
他平静道:“这并非臣的手书,还望陛下明查。”
景元帝抖了一下袖子,将手背在身后。
“哦?”
“禀告陛下,贼子已经招供了,”金吾卫适时继续开口,“他们明确描绘出了二殿下的样貌,还有殿下遗落的荷包为证。”
他将另一件证物高高举起,正是一枚绣样精美的荷包,劲节的竹子傲立风中,走线细致逼真,栩栩如生。
景元帝只是一眼过去,气息便是一滞。
“楚矜言——”他猛的一甩袖,桌上摆着的东西稀里哗啦被摔落一地,“你大胆!”
坤宁宫中所有人都瞬间跪了下去,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楚矜言似乎也愣了一下,亦肃容跪倒,垂目道:“这并非臣之物——”
景元帝猛的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
“你是说,有人费尽心思要陷害你么?”
“……”
“字不是你的,荷包不是你的,连这张脸——是否也不是你的?一件是巧合,莫非桩桩件件,都是巧合!?”
楚矜言呼吸困难,原本苍白的面孔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不是……我的。”
他看见景元帝身后,楚知行兴奋地睁大的眼睛,不由暗自在心中笑了。
果然,楚知行是如此走火入魔般想要自己去死,那么,鱼儿便上钩了。
“陛、陛下,”楚矜言艰难地吐字,“此为……一家之言,臣亦不知何时开罪了大殿下,竟要如此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
景元帝的目光稍稍一动。
楚知行骤然被戳破心思,心下一慌;“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况且你如今卑如草芥,根本都算不上是我的对……”
他猛的刹住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对手?皇子之间,又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称为对手?
党争夺嫡……对任何帝王来讲,都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景元帝扼制住楚矜言的手指力道突然变小了。
楚知行露出破绽,楚矜言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他也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借着终于能顺畅说话的机会,豁出去了似的冷笑道:“臣确实一向谨小慎微,何德何能被大殿下惦记……莫不是殿下仍在意出身,才看臣与母妃不顺眼吧。”
楚矜言刀刀往致命的地方戳:“可皇后娘娘这些年辛苦抚养大殿下,颜妃娘娘亦得圣宠,更不必说殿下自己独得圣心,初涉朝政便领衔如此重大的案件,满朝皆尽心辅佐称道,难道还抵不过出身之隙吗!”
楚知行脸色都扭曲起来,几乎要扑过来捂住他的嘴:“你住口!”
景元帝沉声喝道:“你跪下!”
这一次,却是对楚知行说的。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大皇子腿一软,连那个试图表功的金吾卫都冷汗涔涔而下。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太监宫女都恨不得把耳朵塞上,把头埋进胸口里去。
在宫里伺候,最怕的就是听到皇室秘辛。
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
“父、父皇……”
楚知行膝行两步,不管不顾地抱住景元帝的大腿,抬头时,竟然已经流下眼泪来。
“父皇是知道儿臣的,儿臣只是心中害怕,一时口不择言,是他——是他不甘事情败露,胡乱攀咬,儿臣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他是真的怕了,难怪楚矜言会成为这游戏里大名鼎鼎的BOSS,被打压到如今这个地步,竟还能被他寻到机会,一口咬在七寸上。
结党、外戚、不孝、谋嫡,甚至隐隐有牵出当年淑妃旧案的意思……若再被他洗清与鸿青会勾结的罪名,再坐实自己一条意在陷害兄弟的欺君之罪,即使景元帝尚不会彻底放弃自己,这些年打下的大好局面,也要危险了!
勾结叛党这条罪名,必须要咬死在楚矜言身上!
要怪,就怪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父皇,”楚知行一咬舌尖,强行定神,“儿臣对天发誓,忠孝之心可彰日月,一心只想为您办好差,从未有过半点旁的心思——二弟这样说,是自知无力回天,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诛儿臣的心啊!”
楚知行简直要痛哭流涕,而楚矜言虚弱之下,一口气说了那么一大段话,也是消耗不少,景元帝松了他,他便一下委顿在地,急促地喘着气,乌发散落一些下来,被冷汗沾湿,显得无比狼狈。
他强撑着黑沉的视线,轻声道:“陛下……臣,并无他意,只还犹信清者自清,那些所谓的反贼,既称见过臣,定当能当面识得臣的长相,而若是只听人描述,或见过画像,想来臣与诸位殿下站在一起,仅有的几分相似,也定会让他们无从分辨了。”
景元帝在那瞬间一愣,却又在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
对……当年淑妃获罪,因是过于耻辱的丑闻,也为了……保住她的命,自己对外只宣称是巫蛊与戕害嫔妃之罪,其中根本都因由,并未公示于人。
因此,几乎所有人——包括楚矜言自己,也并不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脉。
楚矜言与其他的那些皇子,并无亲缘关系,又哪里来的几分相似呢?
景元帝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极为奇怪的怅惘,好像才刚刚注意到,即使如此,在记忆里,楚矜言似乎也许久未叫过自己一声“父皇”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有评论了,太开心了QAQ谢谢大家陪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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