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矜言很安静地站着，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说，“让他们来吧。”
端坐在上面的景元帝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不忍心似的，移开了视线。
这也是他应得的，皇帝怀着自我安慰的心态想到：这个出生便身带欺君之罪的孩子，若不是自己心软，对淑妃总存着一段情，早活不到今日了。
叫他多享了这十八年的富贵，如今以身还来，也是理所应当。
楚矜言跟着宫人的指引，走向他已经有几分熟悉的器具，却突然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不容忽视地直视着气势威严的皇帝。
“陛下，”楚矜言柔声道，“臣僭越，想向您求个恩典。”
景元帝目光沉沉：“怎么，你是想与朕……讨价还价吗？”
他心中生出些被冒犯的恼火来，枉自己方才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苍白的脸色，竟还对他生出一丝心疼。
果然是个惯会惺惺作态，利欲熏心的孽障！
景元帝预设了立场，目光愈发冷。
“你是想参政？还是想封爵？既贪图封赏，不若——还是勉力活下来再说吧。”
楚矜言暗叹了口气，心中没再起什么波澜，却见面前弹幕上大家远比他自己激愤，在出谋划策怎么打断渣男的狗腿，看得他差点笑出声。
楚矜言连忙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像是终于无法忍受了似的，语带嘲讽地顶了回去。
“陛下既也知臣今夜九死一生，又何必惧怕于臣？”
“你大胆！”
景元帝脸色一变，还没说什么，旁边的楚知行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楚矜言。
“楚矜言，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面斥君父！”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玩家，楚知行敏锐地察觉出些不对头，他自认了解“楚矜言”这个人设的，这些年更是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对方。
他总觉得，面前的楚矜言，似乎哪里不同了。
楚矜言垂了眼，又恢复了恭顺的姿态：
“臣不敢，陛下，臣不会痴心妄想，只是，若臣实在福薄，求您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能顾念母亲一二，便赐她些傍身之财，让她安度余年吧。”
皇帝一怔。
在反应过来之前，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便不由自主地浮了出来。
他想过楚矜言会愤怒，会不甘，会贪得无厌，甚至闹得天翻地覆，可他的要求……竟然就这么简单？
付出一条命，他甚至都不敢奢念换得母亲被放出冷宫，不敢求君父半分的垂怜，而仅仅只想要些许黄白之物，让母亲在宫里好过一点。
景元帝不禁想：之前这许多年，他们母子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他确实想过，淑妃失宠，宫中人惯会捧高踩低，他们定不会如过去搬金尊玉贵，可多年以来，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景元帝对这对母子的境况几乎从不过问。
何至于……就到了这般可怜的地步！
景元帝不自觉地捏起拳，他看着站在下面的年轻人，长身玉立，面容清雅，像极了他最爱的女子年轻时的模样，当年他们刚刚大婚时，约莫也就是这样的年纪吧。
那时战事吃紧，为了对前方将士以示抚恤，先帝强行给自己指婚了一个四品武官家的病秧子。
而淑儿……只得一根自己亲自编制的红绳为允诺，她便以国公嫡女的身份，不管不顾地同时进门，做了侧妃。
那时自己并不受宠，看上去毫无前途可言，可他们的爱情，是那般的轰轰烈烈。
可后来，怎么就都变了呢？
一边的楚知行看着景元帝的脸色，不禁生出些事情超出掌握的失控感。
不对……苦心经营得到如今的大好局势，这老皇帝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要在这会儿心软了吗！
他心中一急，忍不住抢道：“宫中何时短了你们吃喝，楚矜言，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楚矜言低下头，似乎很无奈地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从小到大，便连几张开化纸都难从内局领到，如今确有贪求，大殿下既如此说，想来也是为难，便罢了吧。”
楚知行心中一突。
果然，下一秒他便感觉到景元帝不满的视线，身后响起重重一哼，他腿一软，背上不禁生了冷汗。
“对待兄弟如此刻薄，太傅平日里，便是这般教你的吗！”
楚知行连忙转身跪下：“父皇，儿臣只是……”
“不必说了，”景元帝赶苍蝇似的摆摆手，“我大周安定富饶，不缺那几两碎银。皇后病危，此为万般无奈之举，你弟弟懂得孺慕嫡母，是大孝行，当赏！”
楚知行：“……”
这老贼，这会儿便又当他是你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