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NPC是美强惨

大周景元十五年的冬天,雪格外大。

京城银装素裹,宫中洒扫的仆役忙得四脚朝天。

为了给贵人清出步道,彻夜都要掌着灯忙活——若是放一夜不管,次日早上起来,便连御花园的石子路都看不见了。

不过,主子们常去的殿宇才需分外精细,一些人迹罕至的荒僻所在,宫女太监便也偷了懒。

藏书阁的小宫女把手都缩进袖管里,笼在嘴巴旁边嘶嘶地哈着气,小脸冻得通红。

她正缩在檐下,原地踩着脚,想要暖和一点。

藏书阁已经很老了,被遗忘在宫墙角落,皇上不爱来,那些嫔妃皇子们更少光顾,因此雪积得很厚,皑皑地落在梅枝上,虽然冷,却也好看极了。

像掌阁老先生说的什么……“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可漫漫的雪与梅里,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小宫女眯着眼,费力地穿过风雪去看,那人似乎穿着淡青色的衣裳,半旧的大氅,发髻高高的,发色很深,脸又很白,透着股斯文儒雅的书卷气,又因为容色太美,像是梅花林里生出的精怪。

小丫头倒退一步,想去摸进宫前阿娘给求的桃木符。

可没来得及,梅花精像带着一袭冷香,已站在她面前了。

小宫女呆呆抬着头,看清那张脸,都忘记说话。

这是哪一宫的娘娘,她茫然地想,怎么做男子打扮?

……不对,怎又生得如此高大?

身后的藏书阁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小宫女惊了一跳,从混沌的思绪里挣出来,就见那人脸色一变,一掌推开了房门。

那手也是修长莹润的,像雪雕的一样。

房间里只有个小太监,比她早进宫两年,如今十三岁。

那小太监正哭丧着一张脸,手里打翻了墨盒,地上摊着的书卷整个给泼黑了,小宫女定睛一看,也惨叫一声。

“完了!那是先生最喜欢的诗集!”

来人却松了眉头,牵出点笑意来。

“总这么粗手粗脚的,老师定要打你手板了。”

小宫女的注意力又被引过去,她心焦着,却又走神想,他的声音也真是好听。

说不出怎生好听,但让人想到松间的风,想到月下清澈的泉水。

小太监一抬头,露出绝处逢生的表情。

“公子救命!”他一个滑跪,脱口而出,“您上月欠的竹蜻蜓我不要了!”

小宫女睁大眼睛,他那眼珠子宝贝似的竹蜻蜓,难不成竟是这……这位公子给的吗?

公子叹一口气:“抄书甚是费神呢。”

小太监:“……那糖葫芦也不要了。”

公子:“这么冷的天,手指都伸不开。”

“……”小太监快要哭出来,“我给您烧炭盆……不!”他突然福至心灵,“先生在楼上暖阁呢,我给您开暖阁的门!”

那公子便终于满意地摸摸他的脑瓜,素手捞起那本被污得瞧不清的诗册,又用一指勾住小太监期期艾艾送出的钥匙,宽大的袍袖卷起,露出雪□□致的手腕。

他径直往里走,又想到什么,回头转向呆呆的小宫女。

“外面冷,丫头进来烤火,”那双好看的眼轻轻一眨,“此处偏远,偷偷懒不打紧的。”

浅青的袍角消失在楼梯上的一瞬间,小宫女便凑到小太监身边去。

“那位公子是谁啊?”

小太监:“唉……你来得晚,其实不该叫公子的,该叫殿下。”

小宫女睁大了眼睛。

小太监神神秘秘的:“今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这便是行二的那位,只是……”

“只是?”

小太监又故作老成地叹一口气:“只是二殿下的母亲,当年的郑淑妃娘娘……是在冷宫产子,殿下从小,便也养在那里。”

小宫女虽然小,却也知道“冷宫”意味着什么。

可,怎么可能呢?

听说那里尽关着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这样一位清风明月般的公子,怎么会是在冷宫长大的!

小太监:“圣上小心眼得很,虽录了宗谱,却连上书房都都不让二殿下进……哼,不过我看,即使是他们都吹捧的大皇子,也不若我们殿下聪明呢。”

楚矜言并不知两个小毛头正议论自己,不过便是知道,也是不在意的。他拾长长的木阶而上——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紧锁的门。

即使怀里揣着钥匙,他也停在门口,礼节周到地躬身施了一礼。

“老师,卿臣来给您请安了。”

门内无声。

楚矜言又道:“有朝蒲斋的桂花糕,若是有胃口,配上麻姑茶,正适宜午后取……”

他没能说完,一声轻响,门从里头开了。

楚矜言抬手,愣了一下:“师兄?”

是一位着便装白袍的青年男子,束手而立,横眉立目。

“谁敢承你师兄,”出言也很不客气,“二殿下,老师就要致仕了,你又何须如此咄咄逼人,非要毁他一生清名!”

楚矜言眉间一黯,只道:“我并非……师兄,我只想见老师一面,好与他道别。”

相比始终未曾真正拜师的楚矜言而言,这位白山青,才是藏书阁这位老先生真正的大弟子,三年前探花及第,任中书舍人,在百官士林中都颇有清名。

也是少有被允自由出入宫禁的臣子。

白山青哼一声,很看不惯这些皇亲贵胄惺惺作态:“眼下总不要累得老师‘结党’,你虽不若大殿下天资聪颖、素有贤名,也不若三殿下勇武善战、神威盖世,更不必说五殿下出身尊贵……呃……”

他并非刻薄之人,如此说了一通,自己也滞了一滞。

楚矜言倒面色不变,轻笑道:“师兄说得是,卿臣一无是处,更从无染指夺嫡之心,便是结交外臣,想来也不是那么打紧。”

白山青皱眉:“胡言乱语,你母亲郑淑妃原本也出身大家,多年来,淑妃虽遭贬谪,圣上却并未迁怒郑氏亲族——你又自幼与我白氏定亲……”

他说到这里,又生起气来:“你却不知,前日陛下才又与父亲提起这事,言中颇有敲打之意……我妹妹自幼被全家视若掌珠,真是倒了血霉,才摊上你这么个未婚夫!”

楚矜言垂下眼睛,睫毛微微垂落,唇也不自觉抿了起来。

白山青说的,确实不错。

不止白山青的妹妹,整个白氏一门,摊上他都是倒了血霉——作为武将,最忌失了帝心,白氏因着与他自幼定亲,非但不能获益,倒时时被陛下警惕猜疑。

白山青身后,那扇虚掩着的门,也始终再未传出声响。

楚矜言无声一叹,不再强求,肃颜整了衣裳,冲着那门,长长一揖到地。

“山长路远,”楚矜言轻声道,“老师,卿臣拜别了。”

白山青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面上隐隐有些不自在,却也未再阻拦。

楚矜言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师——”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藏书阁久无人至的前堂被踩得震天响,来人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年久失修的楼梯。

“公子……不,殿、殿下!”

是楚矜言身边唯一的亲信太监。

楚矜言霍然转身,心头一跳。

他站在幽微的长阶尽头,青衣素氅,像什么出尘的仙人,可亲信太监神色惶惶,袍角上都沾了刺目的血。

“殿下!”小太监砰地趴在地上,声泪俱下,“是颜妃——颜妃娘娘带着人,要取主人的血!”

楚矜言的脸色变了。

一旁白山青的脸色也变了,他身为外臣从不曾探听内闱私事,可眼前这小太监所说,简直荒唐已极——

楚矜言深吸一口气,转身匆匆一拜,只道:“师兄切莫移步。”竟再无暇多说,便携了裴几道,匆匆而去。

***

冷宫里少见的人声鼎沸。

正得盛宠的颜妃娘娘带了大批仆从宫婢,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称是得了皇上恩准,要捉妖妇郑氏,割血为病中的皇后做药。

冷宫中本就没几个下人,零零散散挂在二皇子名下的忠仆势单力薄,没挡几下便被冲破,几个粗壮的仆妇冲进殿内去,粗鲁地将前淑妃拖将出来。

前淑妃曾最以娇美著称,虽如今神智有缺,却被照顾得极好,丝毫不见形容狼狈,只淡淡垂着眸,被拖拽着站在殿前的雪地里,反而更显得气质如兰,冷清如月。

颜妃牙根都痒,扭头不去看她,只恨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押到内牢去!”

“住手——!”

那几个仆妇正待动手,却听耳边风响,伸出的腕上都挨了一记。

她们也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却连这攻击何来都未看清,只觉腕上剧痛,都跌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便见一清雅公子长身而立,正挡在前淑妃身前,手中执一素白剑鞘,点漆似的桃花眼里盛着深深怒火。

楚矜言将将赶到,少有地失了风度,挡在面现茫然的母亲面前,目色凌厉。

“颜妃娘娘,”他咬牙道,“您莫要欺人太甚。”

从小到大,这宫里以作践他们母子二人为乐者无数,颜妃在其中尤为翘楚——可平时使些下作手段也罢了,今日之举,是真想要母亲的命!

“二殿下说笑,”颜妃冷笑一声,“皇后娘娘病势沉重,是太医说或可以寒玉族血脉入药,妾也是奉了皇命,您讲话可当心。”

她嘴上不饶人,内心却也有些虚——满宫里竟都不知,这早该被养废的野种何时习了如此上乘的功夫!

毕竟是皇嗣,总不能真去硬打,冲撞起来……

是哪个该死的走漏了风声!

楚矜言咬牙:“不可能——”

“二弟……”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自颜妃身后传来,那女人面上一喜,便见一位身着郡王制织金锦袍、头戴紫金冠的青年漫步而出,面上含笑。

“……莫要太武断了,”大周皇长子楚知行轻描淡写,“确是父皇亲令,宫里只前淑妃一个寒玉族人,只不过取些心头血,用作药引。”

“死不了人的。”

他说着,竟就拔剑挑一个剑花,冲了上来!

楚矜言忙护着母亲向旁一闪,剑亦出鞘,湛然如秋水清光,娴熟地向外一挡。

楚矜言苦习剑术十余载,这还是头一回现于人前。

他竟瞧见大皇兄非但无惊色,反倒勾起一丝早有预料的笑。

怎会——

可来不及细想了,两位皇子竟就在冷宫荒芜的院落中你来我往地过起了剑招,颜妃惊呼着后退,即使如她这般的外行人,也能看出那招招凌厉,竟似真动了杀机。

疯了——都疯了!

楚矜言屏息静气,大皇子的剑招带着丝缕寒气,竟似专克他体内暗疾一般。

不过,楚知行的内息却有些虚浮,剑心亦不稳,若是稳扎稳打,不难胜他。

楚矜言咬着牙,敏捷地躲过斜里刺来的一剑,这些年好容易镇住的寒毒又被丝丝缕缕地引出来,自骨缝中传来冷冷的疼。

他瞅准一个破绽,长剑轻巧一挑,震开楚知行的剑招,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一朵凌厉的云,携剑气直冲对方大开的胸肋而去!

楚知行瞳孔骤缩,透出一股针尖似的不甘的恐惧。

楚矜言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确信,方才楚知行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可……他却不能以牙还牙。

虽然都是皇子,可他们的身份云泥之别,一个是简在帝心的未来太子,一个,是连得脸的宫人都能欺辱的冷宫弃子。

况且,还有母亲。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楚矜言心头无数念头闪过,正要将剑尖偏开一寸,耳边却突然听到怒喝,紧接着,一道乌沉沉的鞭子便携风雷之势朝他抽过来!

“孽障!”

楚矜言一愣,竟不及闪避,被粗重的鞭梢重重击中胸口,与此同时,楚知行觑得良机,眼中阴狠一闪而过,竟也佯做不及收势,闪着寒光的剑尖如毒蛇吐信,深深刺入楚矜言的身体!

楚矜言猛地喷出一口血,被那力道掼得朝后跌去,踉跄退了几步,撑不住半跪在地上,鲜血将淡雅的青衣染得狼狈,却又有两个身着铠甲的侍卫冲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无力的手臂反扭在身后,死死按倒在飞扬的尘土之间。

冷宫中被控制住的几个婢女泪流满面,却拼命忍着,一声都没敢哭出来。

“当啷”一声,修长洁白的手因为剧痛而颤抖着松开,细长的文人剑掉落在地面上。

楚矜言勉力挺直背,尽管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在模糊的视野中辨别出帝王黑沉愠怒的脸。

景元帝高高在上地站着,手中乌亮的马鞭上沾了血,方才还喧闹不堪的冷宫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连大皇子楚知行都诚惶诚恐地跪下,丢了剑,满面愧色地请罪。

皇帝朝大皇子摆摆手:“你也是救母心切。”

是了,楚矜言心中冷嘲:大皇兄此举,是要救他的“嫡母”。

而自己,怕就是不遵皇命的罪人了。

楚矜言微不可查地拉扯了一下嘴角,却早已不会如幼时般心痛。

他痛得有些晕沉——外伤还在其次,楚知行那一剑刺入他体内的寒气,正肆虐着在饱受寒毒侵害的经脉内乱窜。

这些年好容易被温养压制的毒素蠢蠢欲动地冒头,周身好似跌入冰窖般冷,楚矜言咬住唇,死死压抑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景元帝走到他面前。

“不孝嫡母,不悌长兄,”皇帝的声音森冷,马鞭托住这个最厌恶的儿子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果然——如你生母一般无可救药。”

楚矜言吃力地抬着头,他并不想为自己辩驳,更顾不得心痛,在瞬间碰到大皇兄得意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陛下——”他闭了闭眼,像是苦笑了一下,“请恕母亲身体孱弱……臣亦继承了寒玉族血脉,便以臣的血,为皇后娘娘入药罢。”

景元帝微一扬眉。

楚矜言却没听到他又说什么,不知是不是疼痛过剧产生幻觉,他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滴的一声,没有感情的女声突然清晰地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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