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所言,舒朗无法苟同,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他这种小喽啰?放在后世,就跟□□的二把手,国家一把手预备役主动和他手下某办公室主任家的混混儿小子过不去一样令人发笑。
但他不急于反驳,看对方吃的香喷喷,忽又觉得有了食欲,将食盒里的小菜一一摆好,拈起筷子进食,天塌了也没自个儿肚子重要。
十三皇子见状,转身在舒朗莫名的眼神中,从乱糟糟的行李中翻出一双用锦绣香囊精心包裹的银筷,优雅又从容的对坐而食。
原本属于舒朗一人份的饭食三五下便少了一半儿,想吃饱是万万不能了。舒朗筷子不停,用灼热到几乎能烧穿一切的视线瞧向对面这位自来熟的皇子,希望他能稍微自觉一些。
终于感受到舒朗灼热目光的十三皇子抬头,用十分大方的语气招呼道:
“荣二,你吃啊,别跟本殿下客气!也别说‘受宠若惊不胜惶恐’之类倒胃口的蠢话,本殿下进食时最烦这些玩意儿了!快吃,这道油焖虾凉了就不好吃了!”
舒朗:“……”
即便早已对传闻中十三殿下不拘一格,跳脱的性格有所了解,可亲身经历带来的震撼依旧是传闻的百倍不止。
这年头,越有身份地位之人做事越讲究排场和面子,例如之前轰轰烈烈的百宝阁地契一事,皇家为了颜面好看,非要绕好大一圈达成目的。又好比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绕半个京城将地契交到舒朗手里,借以一箭双雕。那才是贵族们普遍的行事准则,像十三皇子这样不讲究的,别说放眼皇家,便是放眼整个京城贵族圈子,都是奇葩一朵。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把您扔国子学来改造呢!”
饭毕,两个都没吃饱之人,没正形的半倚在椅子里,盯着十三皇子宛若抄家现场的床铺发呆,舒朗真心实意的感慨了一句。
十三皇子闻言轻嗤:“五十步笑百步,而且你还是那个一百步,要笑也是本殿下笑你,别说的你很无辜似的!”
说起这个,十三皇子瞬间有了精神,一骨碌翻起身,就差手舞足蹈跟舒朗说些内幕消息了:
“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哥哥听闻你家近日发生之事,昨日下午和你大哥私下谈了一个时辰后,便决定将本殿下扔来这鬼地方,还跟祭酒特意打了招呼,定要咱两同住一寝。”
说着得意的扬眉:“荣二,你猜这事儿是你连累本殿下还是本殿下连累你?”
舒朗神智回笼,艰难转头看了一眼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舒朗难得哑然,要说太子殿下没空关心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纨绔是真,可若小纨绔有个自小和太子殿下一道儿长大,关系紧密又有出息的大哥,无意间在太子殿下跟前说点什么也不无可能。
何况两个同样备受弟弟折磨的大哥凑在一起,谁晓得能激发他们什么奇奇怪怪的灵感?
可谁叫他哥是太子伴读呢,这耳边风吹的,还真是叫舒朗猝不及防。
这些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舒朗忽觉肩上一沉,听十三皇子以受害者的委屈语气,假装大度的对他道:
“荣二你也不必为带累本殿下而愧疚,今后本殿下在国子学的一切衣食住行便有劳你了。还有,听闻你很会逃课,正好本殿下也不爱听老头子们唠叨,往后你去哪儿一并带上本殿下,咱们这笔账便是两清了!”
舒朗心说,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位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放在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上进心的学生身上,都得巴巴黏上去。可惜他不仅没上进心,还是自个儿都要人伺候的废物,想他去伺候别人?怕是做梦比较快!嫌弃的将拍在肩上的手抖开。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舒朗拎起食盒,凉凉的送上“不可能”三个字,溜溜达达出了屋,往司业们的寝舍方向而去。
还是去找点吃食填饱肚子比较重要,那群成日里在他身上搞事却一事无成的学生们指望不上,算算时辰,正是几位司业忙于公务还没吃晚食之时,正好便宜了他。
于是在司业们的寝舍里,舒朗从头走到尾,先是一碟小菜,再是一碗骨汤,又是一个馒头,再加半碟烧排骨,一路溜达到祭酒小院儿时,他那食盒又装的满满当当。
在小童震惊的目光中,舒朗自然的进门,转身,动手关上院门,将身后司业们大骂“无耻小人”之声隔绝在外,一抬头便和正在廊檐下用晚食的祭酒四目相对,空气里还弥漫着奶汁鱼片的鲜香。
舒朗仿若无事发生,自然的将食盒置于祭酒跟前小桌上,边摆碟碗边笑盈盈跟祭酒搭腔:
“前日您说要找机会与学生好生交谈一番,学生寻思着不好叫先生屈尊,这便主动上门听训来了。”
各色碟碗将本就不大的饭桌摆的满满当当,舒朗一拍手,满满的幸福感扑面而来,一屁股坐在祭酒对面,语气愉悦的招呼对方:
“先生,愣着做什么,咱们边吃边聊啊!这奶汁鱼片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祭酒眼睁睁瞅着饭堂一旬才做一回的奶汁鱼片,就在他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少了小半儿,恨不能直接上手赶人,奈何为人师表的身份限制,不好失了仪态,只好用不动声色的热切眼神看向对面不请自来之人,希望对方能稍有自觉。
舒朗自认不是十三皇子那等厚颜无耻之人,接收到祭酒给的眼神后,十分乖巧的给祭酒盛了一小碗奶白鱼汤,万分贴心道:
“先生,这鱼片虽好,但食多了夜里不易克化,学生便代先生受过了。这鱼汤则不同,鲜香浓郁,引人垂涎,学生特意留给您的,凉了便会有腥味,您快尝尝呀!有什么话咱们吃完了再说不迟。”
祭酒接过鱼汤的手都是抖的,看向舒朗的眼神类似于“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自我怀疑。
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不想和舒朗谈人生谈理想谈学业谈未来了,他只想不被气死的吃一顿消停晚食。
一时廊檐下只余杯盘碗碟碰撞之声,远远瞧去,老的行动敏捷,大口吞咽,面色严肃,廉颇未老。小的仪态端雅,频频点头,叫人跟着食指大动,画面颇为和谐。
等祭酒回神,桌上已杯盘狼藉,满满一桌菜肴只余残羹冷炙,祭酒顿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老人家该有的胃口!
艰难的挪动几下,祭酒后知后觉察觉,他吃撑了,看向舒朗的眼神便更加复杂几分。
舒朗对此毫无所觉,他像在自个儿家里似的,熟络招呼小童过来收拾碗筷。起身摸摸肚子,笑盈盈的朝祭酒拱手:
“先生,咱们不妨去外头走走,您有何训诫,咱们边走边说?”
祭酒哪能在舒朗跟前做出此等丧失师长尊严之举?原本他成日板着张脸都拿不住这猴孩子,要再给几分好颜面,他还不得跟猴子似的上天了?
便虎着张脸赶人:
“成日惦记着在外头溜达,课业都写完了吗?要求背诵的文章都记住了吗?每日的大字都达标了吗?没完成?没完成还不快回去继续,是想先生我亲自盯着你默诵吗?”
待舒朗被满脸好奇的小童送出门,祭酒瞧不见他的背影了,立马艰难的扶着桌椅起身,准备在院中消消食。
一转身瞧见刚去送人的小童端着碗水过来,没好气道:“往后不许此子无故登门!”
小童眨眨眼,将碗往祭酒跟前递,利落道:
“先生,方才荣郎君给了我两颗消食丸,说是自个儿搓的,嘱咐我用温水化开一颗,叫您服下。”
祭酒脚步一顿,盯着冒热气儿的碗,眸中神色更复杂了几分。
出口问的却是:“那还有一颗呢?”
小童抿抿嘴,害羞道:
“我自个儿吃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先生,荣郎君搓的丸子比旁的大夫搓的都好吃,您快尝尝呀!”
说着将碗往前一推,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祭酒无奈极了,不知舒朗又拿什么东西哄骗了小童,端过碗一饮而尽,想说不过如此。砸吧砸吧嘴,嗯?味道还真挺不错?
这夜祭酒睡的十分香甜,睡前还在心里琢磨,荣舒朗那孩子聪明劲儿十足,若心思全部用在读书上,他日定能一鸣惊人,可惜心思不在正途上,真是愁人呐!
舒朗可不晓得祭酒对他抱有如此高期待,溜溜达达回了寝舍,发现窗户没关,门也半敞着,进屋一瞧,那位爷合衣躺在乱七八糟的贵重杂物堆里呼呼大睡,嘴角还流下可疑的湿痕。
桌上摆着一个华贵食盒,食盒边是吃剩的碗碟,瞧样子该是有人特意送来的。
舒朗嫌弃的往那头瞅了一眼,点一盏孤灯去院中石桌上快速补完今日功课,匆匆洗漱后进屋埋头就睡,丝毫没有为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鞍前马后的自觉。
即便是咸鱼躺,他也要有质量的咸鱼躺,眼下这种像是住进了猪窝一般的境遇,他最多容忍三天,三天之内,他定要想办法弄走此人!
当然要是有可能,他更想自己走,可谁叫他是皇帝金口玉言送进来的,只要皇帝不反悔,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待满三年的。相比之下,还是弄走十三皇子更容易。
若十三皇子知晓他的心思,非要抱着舒朗大呼恩人,感激不已,并积极配合他的一切行动,而不是在第二天一早,两肩膀顶着一个落枕的歪脑袋,一路哭哭啼啼回宫跟太子殿下哭诉国子学悲惨的半日一夜非人遭遇,其中舍友的不友好便占了大半篇幅。
企图叫太子殿下心软,从而免于他进国子学的悲惨命运。
舒朗不关心十三皇子心里如何想,一大早被院外巡逻的早人唤醒,迷迷瞪瞪下床穿衣时,就见对面那位在被褥堆里躺了一夜的皇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站在床上茫然四顾,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着动作炸开,显然是没搞清楚身在何处。
衣裳和脸全都皱皱巴巴,想来打从生下就没受过这种罪吧。
舒朗不甚熟练的穿好繁琐的衣裳,瞅着对方这邋遢劲儿,颇有些感同身受。但也仅止于浅浅同情一下,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他连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呢,帮助别人?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好。
等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时,舒朗已洗漱完毕,将所有课业重新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准备出发上早课。
就在他前脚迈出院门那一刻,感觉身边一阵风掠过。
仔细一瞧,原是十三皇子用手扶着歪脖子吵吵嚷嚷的跑远了。
果然是习过武的,生龙活虎。
直到坐在教舍里,听到周围不少同窗悄悄嘀咕“十三殿下一大早从国子学哭着跑出去了”,“什么?那位爷何时来的国子学我怎丝毫不知?”,“殿下夜间住哪里?当然是单门独院了,难道还能和人同住一寝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舒朗都在想,希望那位殿下能多多保持这股生龙活虎劲儿,不管去了哪里,只要坚持上三天不回来,他都能有把握将对方弄出国子学,再不济也能让两人彻底分开住,叫他们日后不复相见,彼此折磨。
为此他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划,并用接下来两节课时间将其细化,打算傍晚找个合适时机便去执行。
谁知到了傍晚下堂时分,舒朗脚步欢快的一出教舍门,就瞧见他哥站在不远处树下,卓尔不群,四周还围了一圈儿热热闹闹和他打招呼的学生们,可见其在年轻一辈中的领袖地位。即便如此,他哥还是在舒朗出现的第一时间,用一双并不锐利的眼睛牢牢锁住他。
舒朗只能在心里暗叹,弄走十三皇子之事,只好推迟一日了。
等人群散开,荣舒堂从头到脚将弟弟打量一遍,这才放心的点头:
“你啊,听先生们说,最近没少折腾事,真如此不喜待在国子学吗?”
二人边走边说,舒朗没心没肺道:“待在国子学与待在山上对我来说并无差异。”
荣舒堂不解,偏头看他:“嗯?”
舒朗接着道:
“唯一的区别是,待在山上,我想用什么样的姿态混吃等死,都能如我意。可在国子学总有人逼着我做许多我不乐意之事,而我不做还不行。”
荣舒堂叹口气,他是个君子,很少行与人勾肩搭背之事,闻言停顿片刻,将胳膊搭在弟弟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再开口便有些语重心长:
“以前大哥总觉得你是小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方才无忧无虑,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叫大哥知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咱们荣家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在这种局势里,你认为你如今的选择是对的,你不会拿祖母拼命为你筹谋的一切开玩笑,那大伯唯一的嗣子身份玩闹,对吗?”
荣舒堂看向弟弟的眼神,满满的都是信任。
这叫舒朗难得有几分赧然,说实在话,他目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他对眼前大局的了解,或者说在整体局势下的妥协更为恰当。
作为古早玛丽苏剧本中无足轻重的一员,他曾在穿越之初试探过几次,不论做出何种程度的改变,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动起来的风,始终撼动不了玛丽苏女主以及她周围男主们分毫。
被他改变的逻辑,总会在另一处合情合理的圆上。
而他的试探稍有不慎,可能还会祸及荣家。连累荣桥那老家伙倒没什么,可牵连到荣夫人以及荣老夫人,甚至荣舒堂,荣家上百口人便不是舒朗愿意看到的。
可能当时看书时,瞧着书里的男主们为了女主,动辄抄家灭族,兵临城下,填进去无数人命,只觉好笑。可一旦身处其中,那些被填进去的人命成为自己的亲人,不是无足轻重的草芥蝼蚁,他便再也无法轻易做出取舍。
何况他做出的挣扎,在剧情的自动补充下,显得那么无力。
既然荣家注定经历起起落落,最终显贵人前,荣华百年。既然他这个纨绔注定在那些起落中消亡,不得善终,那何不少折腾些,享受眼前?
若将眼前的一切看做是命运的馈赠,那在早已注定的命运面前,舒朗不能要求更多。即便扑腾的再用力,也抵挡不住命运洪流的冲刷。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的一切复杂情绪快速归于平静,不再为此感到悲哀,也不为此深感无力,只想安静的,按照他的心意,享受命运来之不易的额外赠予。
可这些舒朗都无法告诉荣舒堂。
他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轻轻嗯了一声。
荣舒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复又轻快起来:
“那便好,等下见了太子殿下,恭敬些,切不可随性。回头有什么想法,私下里和大哥说,大哥定是向着你的。”
说话间便到了寝舍门口,这下不用荣舒堂多做解释,舒朗都知道里头来了尊大佛。
隔着一扇木门,里头传来十三皇子痛不欲生的哀求声:
“太子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定会好好听您的话,在国子学认真改造,再不胡乱攀扯他人,求您网开一面,收回成命,我不想在国子学一待三年啊!”
舒朗脚步一顿,想起那还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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