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王庄的时候,时辰还早。
柳爹放好了东西又扛着锄头下了地。
柳芽儿则去了菜园子,打算摘点菜做午饭。
这个时节菜园里的菜并不多,也就莴笋,韭菜,长了苔的青菜和蒜苗,而柳家菜园连莴笋都没有了。
掐了一把青菜苔,又抽了一把蒜苔,家里还有村长媳妇给的两颗莴笋,估摸着应是够了。
洗净的猪肉沥干水分,将肥瘦分开。
三分之二的肥肉拿来炼油,炼好的油全盛到陶罐里。
炼完油后的锅不用洗,也不用再放油,直接放青菜苔爆炒,再丢几粒油渣,瞬间香气在灶房里益了开来。
一斤肉切掉肥的,也只剩下一小块的瘦肉,拿来红烧肯定不现实,他们家现在这条件,还没实现肉类自由。
将剩下一小块肥肉再一分为二,瘦肉也是如此,同切成丝,分别配着蒜苔和莴笋丝炒了,也算是荤菜了。
余下半手指长的肉条,柳芽儿拿盐腌了,等下次炒菜用。
中午的主食不再是粥,柳芽儿舀了一小碗的米,又惨了半碗的高粱,奢侈的煮了一锅干饭。
不止灶房,就算站在院子里,都能闻见稻米的香味,带着微焦。
待熄了火,又将灶房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柳家下地的祖孙三人也卷着裤腿回了家。
“芽儿烧的饭真好吃!”柳冬青嘴里塞满了饭,一边嚼着一边还不忘夸赞妹妹。
钱氏从菜里挑出几根肉丝,放到柳芽儿碗里,笑道:“谁说不是哩!先前我就说芽儿手艺好,但我们芽儿还谦虚哩!”
柳芽儿把碗里的肉丝分给钱氏和柳爹。
哎,统共就这么几根肉丝,她奶还专门挑出来给她,真的是。
“奶老了,牙齿不好,嚼不动哩,芽儿吃!”钱氏又把肉丝夹回柳芽儿碗里。
柳芽儿捧着碗,鼻子泛酸。
这老太太,真就跟她前世的奶奶一摸一样。
“奶,等我长大了挣了钱,要买好多好多肉,炖的烂烂的给奶吃!到时候奶就不怕咬不动了!”
“好好,我等着哩!我们芽儿真孝顺!”
“奶,我也会给您买肉,还给您买新衣裳!也给爹和芽儿买!”柳冬青咽下嘴里的饭,急匆匆的说道。
“好好好,都买,都买!”钱氏看着孙子孙女,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柳爹看着儿子和闺女,也是笑的一脸安慰。
他突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苦,对于未来也有了奔头。
有了奔头也就有个干劲,柳爹准备给田埂再垒垒。可刚扛上锄头还没来得及出门,天上就下起了冰雹。
只是顷刻之间,冰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那大小比黄豆粒还大。
柳爹一拍大腿,心道坏了。这小麦刚刚抽穗,这么大颗的冰雹砸下去,麦子指定要被砸伤。
冰雹下的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层。
柳爹坐在门口,看着地上的冰雹一脸的愁容。
“今年的收成,怕是又没指望了!”柳爹的声音很轻,像是和儿女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
柳芽儿有心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去开口。
这是天灾,来的又急,防不住。她想说许是冰雹伤不了麦子,说不定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
差不多到了辰时,阴暗的天,才渐渐明亮起来。西边的云层里,也透出光来,几只小鸡崽在屋檐下索着脖子。
冰雹,终于停了。
柳爹顾不上地上的冰雹还未化,扛着农具就去了地里,柳芽儿也一道跟了过去。
突然,走在前面的柳爹停了下来,柳芽儿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顺着他爹的目光看去,整个村子的麦地里,本已抽了穗的麦子,全部伏到在地,像是没有半点生命的活力。
别说柳爹,就是柳芽儿看了,也心疼的滴血。半年的劳作,未来一年的粮食,就这么化为乌有。
“爹!”柳芽儿一个箭步冲上去,赶紧将人扶住。
原来就在刚刚,柳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空,直挺挺的倒下去。
“老天爷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哦!”田间有妇人坐在地上嚎哭。
“过?别过了!去年蝗灾,今年冰雹!老天爷是存心让我们老百姓死啊!我看啊,也别活了,找颗歪脖子树直接吊了算了!”张老二恨,恨老天爷不长眼。
柳芽儿给柳爹顺着气,柳爹也渐渐缓了过来。可缓过来的柳爹双眼空洞,好似整个人都没了魂。
“爹,您莫难受了,事已至此,我们也是没办法。还好我们手里还有些银钱,改明儿我们全去买了粮食,还是能撑上些时日!”
“苦了我芽儿了!”柳爹终于回过神来,将柳芽儿搂进怀里,哭出声来。
这好像是柳芽儿有记忆来,第一次见柳爹哭。
“芽儿不苦,爹,咱不难受!”柳芽儿说着说着,也跟着一起哭。
宣泄完情绪,柳爹让柳芽儿先回去,他下到地里将伏到的麦子一颗颗的扶起来。
柳芽儿不愿意回去,也要去扶麦子,正好柳冬青跟钱氏也赶了过来。
一亩地的麦子,四个人一直弄到天黑才扶完。
夜,很静,只有村头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因抢救小麦,村里人人都累的够呛,都早早的进入了梦乡。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夜晚,一场意外正在悄然发生。
卯时二刻刚过,灰色的天还未泛白。一声尖叫划过长空,惊得村里人抹黑穿了衣服,惊得村里的狗子一个劲的乱叫。
秦家的破房子塌了!
可昨儿个夜里,竟没人听到半点动静。
一阵骚动过后,天开始微微亮了,有不少人聚集在秦家门前,开始挖土块。因为秦家,还有个病弱的寡母带着个儿子。这房子是昨儿个夜里塌的,那对母子肯定被埋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差不多挖了半个时辰,人终于被挖了出来。只可惜那刘寡妇用身体全全的护着儿子,被挖出来时早已断了气。
而柳家的那小子也是虚弱的紧,出气多进气少了。
村长让村里年轻的伙计赶紧去隔离村请赤脚大夫,老秦家就秦沐这么一根独苗,不能让他就这么跟着去了。
赤脚大夫赶来时,秦沐正躺在秦家门前的空地上,身下铺着一床被子。这被压了大半夜,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伤着内脏,村民们不敢随意搬动。
一番查看后,老大夫说幸好刘寡妇用身体护着了儿子,才让这秦家小子没受什么伤。现在昏迷,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秦沐终于醒了。
只是醒了后的秦沐,看着边上刘寡妇的尸体,哭着大喊一声“娘!”,又昏了过去。
老大夫见势赶忙过来掐人中,好不容易又将人救醒过来。再次醒来的秦沐,红着眼睛没哭也没闹,就这么抓着刘寡妇的手,木木的跪着。
村长怕秦沐再出事,央求着老大夫多留一会儿,以防万一。
老大夫点头应了。他虽见惯了生死,可这孩子自小没了爹,现在又没了娘,他还是心疼了一下。
留下老大夫看着秦沐,村长又召集了全村人,商量着刘寡妇的后事。毕竟秦家这边除了秦沐,已经没人了。而刘氏的娘家,早在去年就去逃了荒,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曾知晓。
按照村长的意思,寻个草席将刘氏裹了,再在村里喊上几个力气大的汉子挖个坑,把人埋了,也算入土为安。因为一副棺材要不少钱,他们买不起。
安排完刘寡妇的后事,又商量起了秦沐日后的去处。
村长清了清嗓子,对着人群问:“这孩子如今是个孤儿,房子也塌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怎么着,他也是我小王庄的人,不能真就这么放着不管。你们商量商量,可有哪家收留秦小子的。要是有,我做个主,秦小子在哪家吃住,他所在的这段时日里,秦家田地里的产出都归哪家。就当着是他的口粮!”
“您这话说的轻巧,十一岁的小子,重活干不了,吃的还不少。我们一个个的自己都养不活,哪还有粮食收留他?昨儿个才下的冰雹,地里的麦子尽数毁了去,哪还能有收成?要他那一亩三分地又有何用!”
“就是,我们日日勒紧裤腰带过活,哪还有那剩余收养他?”
“村长您心善,怎么不让秦沐小子住您家去?”
“我养!刘氏的丧事,我来办!”一直一言不发的柳爹突然站了出来。
而在外围看热闹的柳芽儿听到她爹的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爹这是鬼上身了么,自己家过的什么日子心里又不是没数,自己都过的苦哈哈的,还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往身上揽。
“不愧是秀才公,有大义!以后,辛苦秀才公了!”村长看着柳爹的眼神有点复杂。
商定了秦沐日后的去处,人群也散了一大半。柳爹也朝家走去,柳芽儿撅着小嘴跟在其后。
她怨,怨她爹的圣父行为。
人有善心是好事,可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她做不到!
回到家的柳爹跟钱氏拿了那剩下的一两银子,打算给刘寡妇买口薄棺。
柳芽儿一把抢过柳爹手里的银子,倔强的抿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爹要收养那个秦沐就算了,可为什么要把这仅有的一两银子拿去给刘寡妇办丧事?这银子,可是他们日后的生活费啊!
“芽儿,爹知道这钱是你摸河蚌的珍珠换的,你就当借爹先用着,好吗?”柳爹红着眼睛请求道。
柳芽儿只是掉眼泪,不答话,将手里的银子捂的死死的。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她没有那么深明大义,在帮助别人之前,她会先考虑自己的死活!让她用自己的口粮去给别人换一口棺材,她做不到!
“芽儿,我与秦五是故交!我曾说过要照顾他妻儿,可我没有做到!现下刘氏去了,逝者为大,我们得让她走的体面些!”柳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嘴不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不管她爹怎么说,柳芽儿就是不松口。那刘寡妇的后事体不体面,与她何干?
还是钱氏看不过去,才与柳家兄妹说起来她爹和秦五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天使们,因为申榜了要压字数,暂时停更三天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