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钱氏屋里点起了油灯,两个拉长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摇晃晃。
那是钱氏在给柳氏收拾行李,柳氏在一旁搭手话着家常。
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身换洗的衣裳。
“你要好好的,若遇着事了,就托人带信来。我老柳家虽没什么人了,可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且还有你弟跟大侄子,可晓得了?”
柳氏接过母亲手里的包袱,爽朗的笑着:“娘也莫要担心我,我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难不成还有谁敢欺了我去?倒是娘,您可得顾好自己!”
钱氏摆摆手,道是她都省的,又催促着柳氏赶紧上路。
这一觉柳芽儿睡的很香,日上三竿才伸着懒腰爬起来。
喊了声奶无人应,想来是她奶跟着她爹下地去了。
去到前院刷了牙洗了脸,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碗小米粥,一个煮熟的鸡蛋。
柳芽儿囫囵吞了,刚准备把就碗拿去洗了,就见夏梅笑着走进来。
“你可算起了,先前我来,你奶说你还在睡。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农家的孩子,不管家中有事无事,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她来过一回,听说芽儿还在睡觉,她估摸着是不是芽儿落水了伤了身子没好利索。
柳芽儿将洗好的碗用力的甩了甩,道:“让夏梅姐担心了,我啊,就是贪睡了些!”
“那就好,我生怕你不舒服。对了,昨日那菌子是真好吃,我娘昨晚煮了一大锅菌子汤,我喝了两大碗。我已经很久没吃这么饱过了,要不,我们今日还去摘?”
“成!”柳芽儿拿了篮子,又将院门锁好,跟着夏梅上了山。
这人一有了吃的,就有拼劲。两人也顾不得山路崎岖,树枝横生的,深一脚浅一脚有说有笑的漫山遍野的寻菌子。
好在当地人不知道这东西能吃,任鸡枞生长,让二人捡了便宜,拾了满满一大篮子。
二人今日可是特意拿了大篮子。
看着满满战果,二人相视一笑,这些,可是够她们吃上好几天。
柳芽儿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材矮小瘦弱,没什么力气。虽说菌子不打称,可这么一大篮子又是下山路,柳芽儿有些吃力。
夏梅见状,右手挎着自己的篮子,左手将柳芽儿的篮子抬起一半,这才慢悠悠的往山下走。
“谢谢夏梅姐!”
“作怪,你跟我说什么谢?要谢也是我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东西能吃,也不能饱餐几顿。”
“可惜了,这菌子也不是天天有的。只能等着下了雨上山来寻寻,寻不寻的到,还得看运气!”柳芽儿轻轻叹着,有些难受。
等到粮食收了起码还得三个月,这三个月可怎么过?
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是真的有点受不了。
“你啊,也莫要难受了!只盼着今年天时好,再过三个月收了粮,这一年也就能熬过去了。”
“嗯!”柳芽儿轻轻应着。
是啊,除了熬,还能怎么办?
熬着吧。
回到家钱氏和柳爹还没回来。
打了水将一部分鸡枞洗了,剩下的就让它带这泥放在篮子里。这样能放得久些,沾了水的容易烂。
洗完,柳芽儿又掩了院子门,去到后山脚下捡枯树枝当柴火烧。
虽然她是穿越人士,可小时候,她也是做惯了农活的。可以说,她对农村的适应能力为满分。
柳芽儿力气小,一次性抱不了太多。她就将捡好的枯树枝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再一堆一堆的往回抱。
等到钱氏回来做饭时,发现院里已经堆了不少树枝。
而柳芽儿,也抱着最后一捆树枝吃力的往院里走。
“我儿哎,你这身子还没好透,干这些做甚?奶会去捡的,你歇着就是!”钱氏瞧着心酸,忙接过柳芽儿怀里的柴火。
“奶,我身体好着呢!菌子我洗好了,中午我们还吃鸡枞汤吧!”
“好,好!”
柳芽儿在底下烧火,锅里的水也开始冒起了小泡,钱氏在切着小葱。
看着钱氏佝偻着的背影,她想到了前世。
那时候,她也常常这样,帮着她奶奶烧火。
“芽儿,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钱氏切好葱,看锅里的水开了准备倒鸡枞进去。一侧头,就看见孙女挂着满脸的泪,瞬间慌了神。
“没,我没哭,我被烟熏着了!”柳芽儿用袖子抹干了眼泪,找了个借口解释道。
“那别烧了,去前院透透气,汤也快好了!”
柳芽儿乖巧的应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出了灶房。
三月底的天,渐渐的开始热了,出了灶房的柳芽儿才发现,她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破旧的袄子已经有些发硬,柳芽儿想着干脆脱了算了,这个天穿件薄衫应该也不至于着凉。
“芽儿,你这是做甚?着凉了可怎好?快把袄子套上!”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下地的柳爹已经回了家。
“芽儿乖,听话,把袄子套了。这要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柳芽儿想反驳,可是看到她爹那关切疼爱的眼神,还是乖乖的把袄子套了。
也是,这个天一会冷一会热的,真要染了风寒怕是他们家连看病的钱也拿不出来。
这人活在世,没钱,真的是寸步难行。
柳芽儿起了心思,她想,她该想法子赚些钱。她选择留在这异世,总归得让自己生活的好点。也让那个跟她前世奶奶一模一样的老妇人过的好点。
就当作,成全自己前世的孝心吧!
可这钱要怎么赚,她却没个头绪。
一来她身小体弱,二来她无一技之长。
哎!柳芽儿一声叹息。原来,这赚钱不光前世难,世世都难!
就在柳芽儿还在为赚钱的事而发愁的时候,院子里进来了位少年郎。灰头土脸的,裤腿一边还短了一截。
“青儿!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柳爹的声音,柳芽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这位少年郎,正是原主的哥哥,柳冬青。
“早上上工的时候,听到二壮叔说前两天胖丫把芽儿推河里了。这都好几天了我竟没听着信,心里着急,我就请了假回来看看。芽儿不要紧吧?”柳冬青急切的问着,边拉过柳芽儿的胳膊,从头到脚的仔细看。
“我好的很呢,你看!”柳芽儿说着就在原地转了个圈,好叫柳冬青看个仔细。
见妹妹确实无事,柳冬青这才放下心来。
他娘去的早,在他懂事以来,他就一直在心里暗暗起誓,要照顾好妹妹,好让他娘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钱氏做好了饭正端了汤上桌,转眼瞧见院里的人儿,顿时红了眼眶。
她的孙儿本就消瘦,这去了采石场不过十来天,人就瘦了一圈。好似稍大一点的风吹过来,就能将人吹跑。
“我的青儿啊!”钱氏跑到院里,一把搂住柳冬青,大声嚎哭。
她是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要惩罚她,让她的孙子孙女过的这般苦。
“奶,莫哭,我好着呢!嘶~”柳冬青本想好生安慰奶奶,不料钱氏搂着他的手过于用力,碰到了他肩旁上的伤口。疼的没忍住,发出了声响。
“青儿,可是哪里伤着了?”钱氏心疼孙子,随手就要脱了柳冬青的褂子查看。
柳冬青咬着牙说着没事,避开了钱氏的手。
可他却忘了他爹就站在边上。
柳爹一把扯了儿子的上衣,稚嫩的肩膀上早已磨破了皮,漏出血红的肉,模糊的触目惊心。
柳芽儿惊的捂住了嘴巴,钱氏见了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昏了过去。
往日温和的柳爹,也咬着牙,眼中蓄满了泪。
他的儿子才十二啊,本该读书的年纪却为了这个家遭了这般大罪。
“不去了,咱不去采石场了。咱们苦点就苦点,没粮就少吃点,总归饿不死。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钱氏搂着孙子哭的伤心欲绝,她就是饿死,也不要让孙子再去场子上做工了。
“奶,您莫哭了!孙儿好着呢,就是皮外伤。场子上虽然累些,可是有工钱的!我临回来前与工头说家中妹妹落了水,需要用钱,求着工头给我结了十天的工钱。奶,你看!”柳冬青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铜板递给钱氏。
看着孙子,再看着手里的铜钱。钱氏只觉得有人拿着锥子在她的心上死劲的扎。
“从今日起,别去采石场了,就呆在家里跟着我种地吧!我就是自己不吃,也不会让你和芽儿饿死。再说地里的小麦要开始抽蕙了,再熬上三个月,就有粮食了。”
对于儿子,柳爹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他将所有的温柔和宠溺都给了女儿,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疼儿子。
不论柳冬青还是柳芽儿,都是他柳之贤的骨血,他又怎会厚此薄彼呢。
只是儿子年长些,又是个男孩子,所以平日里他才严厉些。
听了柳爹的话,一直忍着疼痛的柳冬青,此时终于落下泪来。
他爹到底是心疼他的。
他突然觉得肩膀也没那么疼了,也觉得自己没那么苦了。
他日日在采石场做工,又苦又累。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他爹他奶奶和芽儿心疼他。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身体上的痛,也就不那么痛了。
“无事的,爹,儿子能吃苦的,你们莫要担心我。等我再干上三个月,到时候下了新粮,我就不干了回来跟爹种地!”采石场的工钱是十五文钱一天,因为他年纪小没什么力气,工钱要比别人少上五文。
可就这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多了。
一天十文,一个月也就是三百文。够买上些油盐再一些粮食,能多撑一个月。
“我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若有个好歹,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你娘?”柳爹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
柳冬青倔强的抿着嘴,不言语。
一直站在旁边的柳芽儿过来,柔声到:“哥,芽儿会挖野菜,还发现了能吃的菌子。你就听爹和奶的话,别去采石场了!”
“好!”柳冬青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总不能让他爹和奶奶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