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那场雨过后,气温骤降,皇上操劳国事,劳心劳力,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龙体欠安,不得不暂时静卧休息。
太子宋枫城被授命代理监国,愈发忙碌。
近日收到北夷信使来报,说使团已经正式出发,将于大概半月后抵达盛阳。
所以太子除了处理日常朝政,筹备北夷战事,还要准备北夷使团来访的接待。
除此之外,皇后知道太子已经答应娶孟婉茹为太子妃,更加撮合二人,隔三岔五就把孟婉茹接入凤微宫,给太子和孟婉茹创造见面机会。
孟婉茹本出身武将之家,只是孟阳十分宝贝这唯一的女儿,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结果把女儿养得又娇又软,弱柳扶风,好似一朵菟丝花,没有一丝武将家族的风范。
而太子为人本就冷淡,对孟婉茹也并不上心,多是为了敷衍,难免应对不周。
每当这时,孟婉茹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眼眶微红地看着宋枫城。
这日,早朝之后,太子又被皇后找去凤微宫。
不出意外,孟婉茹也在。
孟婉茹绣了一个荷包,青色锦缎上一片火红枫叶,角上还绣着一个“城”字,含娇带羞地递给太子。
宋枫城心里正琢磨着,如果和北夷正式开战,粮草从哪个县调运会省时省力。
心不在焉地道了声谢,宋枫城接过荷包,顺手放在手边的案几上,端起茶碗喝茶,继续思索着朝政之事。
大公主刚才正在和皇后说话,偏头看过来,突然问道:“婉茹,你怎么了?”
宋枫城这才发现旁边的孟婉茹在用手帕悄悄拭泪。
孟婉茹低着头道:“臣女无事,只是做的荷包不合太子心意,心中难过。”
大公主立刻起身过来,从宋枫城手边拿起荷包看了一眼,嗔怪地对太子道:“殿下的眼光也太高了,这样的绣工和材质如果还不合心意,这世上也没什么能入你的眼吧?”
皇后让大公主拿过去给她看看,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的确是个难得的,配色和寓意都好。太子,你现在就戴上,别辜负了婉茹的一片心。”
大公主在一旁拍手笑道:“对,这样好。殿下今日刚好穿青色衣服,跟这个荷包颜色很搭。”
宋枫城本来被繁杂政务搞得心烦,又被孟婉茹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只想尽快息事宁人,顺手接过荷包,系在自己白玉腰带上,道:“的确不错,多谢孟贵女。”
孟婉茹这才露出娇羞笑容,小声回应:“太子殿下喜欢就好。”
勉强坐了片刻,宋枫城以朝政繁重为由,告辞出来。
刚走出正殿,大公主在身后追上来,叫住他:“太子哥哥,慢走几步,静儿有事相商。”
宋枫城停住脚步,乜着大公主:“何事?”
“过几日冬至的嬉市,殿下能不能带静儿和婉茹去逛逛?”
在宋国,冬至是个重要的节日。
因为冬至这天白日最短,黑夜最长。过了冬至,白日渐长,所以百姓在这天白日会举行热闹的集会,庆祝日渐回暖,称为嬉市。
盛阳城作为宋国都城,嬉市最为热闹,成为一年一度百姓的盛事,很多王公贵族也会在那日出游,与民同乐。
大公主想邀请太子一起同去。
“孤这几日太忙,恐怕没有时间。”宋枫城想也不想拒绝,他之前答应过苏仪清,今年的嬉市要带她去逛逛。
“殿下别诳静儿,冬至那日,百官都会休沐,早朝停一日。殿下再忙,也要劳逸结合,休息休息。”看太子面色一直冷淡,大公主索性把皇后搬出来:“其实,这是婉茹提出来的,母后也答应了,还不是想让殿下和婉茹多些时间相处。刚才没说,就是担心殿下直接拒绝,婉茹面薄,闹得不愉快。”
宋枫城面色更冷漠了一层,似有不悦之意。
大公主对自己这个哥哥一向有些畏惧,看到他的脸色,正踌躇着再劝些什么。
宋枫城却突然道:“好,孤知道了。”
大公主喜笑颜开,道:“那就先谢过殿下!”
出了凤微宫,宋枫城想走一走,没有上轿,只是背着手顺着宫道慢慢向前踱步。
轿辇和一众侍卫都在后面跟着。
宋枫城回忆着早朝后,宋枫城将孟将军留下商讨北夷使团来访之事。
商讨完毕,孟将军却状似无意地提起,希望太子和孟婉茹的婚事能尽快提上日程。
这段时间,因为皇上龙体有恙,加上宋枫城有意拖延,指婚的诏书迟迟未发。
想来孟将军是察觉出太子的徘徊不定,才会委婉催促,尽快替女儿把这太子妃之位确定下来。
宋枫城本能地抗拒这件事,他对身边的人下过死命令,他和孟婉茹的事,在皇上正式下旨指婚诏书之前,绝不能让鸿禧宫知道一丝一毫。
在宋枫城心中,正式诏书一天没有下,也许就有摆脱孟家婚事的一丝希望。
所以,刚刚他答应了大公主一同出游,就是希望能安抚住孟家,把指婚这件事拖下去。
至于仪清,今年暂且失约一次,以后他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同游嬉市。
脑中思绪繁杂,宋枫城走着走着,抬头一看,竟然来到鸿禧宫门口。
近些时日,他忙于政务,还要应对皇后,也许还夹杂着些许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不再像之前每日都来鸿禧宫。
几日没见,如今站在这里,宋枫城方觉察出自己对苏仪清思念得汹涌。
宋枫城垂眸思索一瞬,抬步向鸿禧宫内走去。
在前院守值的侍女看到太子,连忙行礼。
宋枫城问了侍女,得知郡主正在后院,没让侍女通报,自己轻车熟路沿着红柱游廊地朝后院走去。
行至拐角处,宋枫城听到后院传来侍女们笑闹的声音,他停住脚步,隔着一株虬枝盘结的梅树,看到院子中央放着一个小口圆肚瓷瓶,几个侍女围在四周正在玩投壶。
苏仪清穿一件绀青色窄袖圆领对襟夹袄,下着杏色石榴裙,婷婷袅袅地站在后殿廊下,笑着看侍女们玩耍。
今日阳光和煦,苏仪清白皙肤色被晒得透出些粉红,气色很好,想来之前风寒已经痊愈。
院子里,侍女们嬉笑着轮番扔箭杆,怎么都扔不进去,南璃把四散一地的箭杆拾了回来,笑着叫道:“郡主,这个壶口这么小,奴婢就不信真的能投进去。”
苏仪清笑着拿起一只箭杆,放在手上掂了掂,抬臂一扬,那支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插入壶口之中。
南璃目瞪口呆,呆愣着看着壶里那只箭。
苏仪清又从南璃手里拿过一只箭杆,再投一次,又中了。
侍女们都欢呼起来。
宋枫城却丝毫不感诧异。
同是出身将门之后,苏仪清跟孟婉茹全然不同,她虽外貌娇柔美丽,力气却并不弱。
幼时,宋枫城将苏仪清扮作男装,偷偷带她出去,混在陪读的一众贵族子弟中,一起去骑射课。
苏仪清学得有模有样,一身紫色胡装骑在雪白的马背上拉弓射箭,英姿飒爽的样子,到现在宋枫城还记得很清楚。
不过后来皇后知道了他偷偷带苏仪清出去,非常不悦,之后宋枫城就没再带她去过。
此时,苏仪清一连投四支箭杆全中。
投到最后一支时,小小的壶口空间已经不多,侍女们都屏声静气地看着。
只见苏仪清嘴角依旧带笑,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下壶口,抬臂时向右斜了一下,箭杆恰好钻入壶口右侧的缝隙,斜斜入壶。
这下连宋枫城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闻声,大家纷纷看过来,见是太子,侍女们立刻跪了一地,苏仪清也盈盈屈膝行礼。
宋枫城上前扶起苏仪清,笑道:“这么多年,孤竟不知仪清的投射还是如此精准。”
苏仪清也笑,“玩闹罢了,殿下今日怎么有空?”
宋枫城“嗯”了一声,携着苏仪清的手,向东暖阁书房走去,边道:“这几日太忙,没来看你。今日得了些空,刚下了早朝,过来看看。”
苏仪清一边随着宋枫城走,一边转头吩咐南璃去备茶,又嘱咐南璃要用上次太子喜欢的茶叶。
回过头的时候,苏仪清突然瞥见宋枫城腰带上的荷包,荷包上红色的枫叶在青色衣服映衬下,非常显眼。
苏仪清问:“这荷包之前没见殿下戴过,是绣房新送上来的?样子还挺新颖的。”
宋枫城手臂微不可察地一僵,含糊地“唔”了声,道:“一个荷包而已,不是什么新奇东西,你要是喜欢,孤命绣房绣十个八个的给你。”
苏仪清捂唇笑出声,道:“那仪清不成了卖荷包的?正好过几日嬉市,可以摆个摊子。”
宋枫城突然站住脚步,垂眸犹豫片刻,愧疚开口道:“仪清,北夷使团过几日就要到访,冬至那日孤要陪同他们,恐怕今年不能陪你去嬉市了。”
苏仪清知道太子近日忙碌异常,她也未多想,见太子愧疚,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政务要紧。正好仪清风寒刚愈,本也不想出去奔波。”
宋枫城转身面对苏仪清,初冬阳光照在她脸庞上,皮肤柔腻得看不出半点瑕疵。
苏仪清的眉眼原本偏艳丽,而此时眼眸被阳光映射成半透明的黑色琉璃,里面纯净得不含半丝杂质,含着满满的信任和柔情。
宋枫城只看了一瞬,旋即别开眼神,更加用力握住苏仪清的手,低声道:“仪清,等北夷战事过去,孤就向父皇请旨,将你指婚给孤。到时,孤休沐半年,带你上至漠北,下游江南,我们一起游遍大江南北。”
苏仪清抿唇笑,眼中漾着向往:“仪清也期盼着那天快点到来。”
宋枫城凝视着苏仪清的笑颜,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说给她,也说给自己:“会的,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蒙恩:宋枫城,虽然我出不了场,但是并不妨碍你自己一步步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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