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依旧是番薯粥,多了搭配的菜脯。
很咸,又脆,是方应礼没吃过的口感,但还挺开胃,他吃了俩碗才停下来。
剩下的粥不多,他让弟弟妹妹还有周慧岚分了吃。
方同路跟方巧娥要上学四个小时才回家,时长这么久这点稀粥是不顶饱的,可也没办法,现在村里人都是这样吃。
学校有免费提供的白开水,饿了就多喝水忍忍,到下个饭点还能再吃。
吃饱后,方应礼带着两个小孩出门。
方同路跟方巧娥九岁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几天只要他们出门,总有村里的小孩说他们没爸爸妈妈了。
还有大人唏嘘地拉着他们要不要帮忙,要不要去他们家吃饭啊,可说着说着就会说到大哥身上,说是他们大哥害死的爸爸妈妈。
是大哥吗?
肯定不是的,听到爸妈出事的时候他们在学校,但他们知道不是大哥干的,大哥一直在生产队里。后来他们哭着喊着睡着了,醒来经常看到大哥坐在床上发呆没睡,那眼睛红得很吓人,可大哥还要安慰他们不要难过。
特别是方同路,他是男孩子,方应礼跟他说的事比跟方巧娥多,他知道大哥很自责,比他们更难过,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大哥的头上,他们什么都帮不了。
好不容易大哥醒来了,现在还要带他们上学,他们别提多开心。
方巧娥性格腼腆,但还是拉着方应礼的手摇了摇,乖巧地问:“大哥,以后你都会送我们去学校吗?”
那样可太好了。
以前大哥就只有在开学的时候送他们过来,之后就是他们自己来上学了。
“那不能,大哥我还要去生产队。”方应礼想都没想就拒绝。
现在不是农忙,他还能请了病假,等到开始上工,夏天可是天不亮就要出门,那个时候别说是送弟弟妹妹上学,他们醒没醒都还不一定。
“啊,就只有今天吗?”方巧娥撇撇嘴,瘦巴巴的小手还在晃,小手抠着方应礼的大手,脸上古灵精怪完全藏不住,好一会,她想到什么地期待问,“大哥你今天来接我们放学好不好?”
这次,方应礼没拒绝,立即点头同意了。
方巧娥一听,高兴地跳起来。
旁边方同路看着妹妹这么激动,他的心也很激动,自从爸爸妈妈不再了,他还没见过妹妹露出笑脸,他也跟着笑起来。
九岁的小朋友,心事不大,心思更加不深,容易难过,也容易开心。
方应礼看着他们,憋闷的心情跟着疏散不少。
红湖小学离家不远,经过村头再走一阵子,就能看到学校。
这个小学是这两年新建的,比起以前原身读书时候灰扑扑的石砖墙,新修的白色水泥墙令人眼前一亮,一整排的白墙灰瓦,数个木门,连着一整排亮堂的窗户。不仅如此,还有学校大门,“洪湖小学”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瞧起来宽敞许多。
已经有不少学生来到学校,大家都跟方同路与方巧娥一样,脖子系着红领巾,还有一些学生委员,他们的手臂戴着红色袖套,一本正经如同小大人地检查每个来学校的学生有没有戴红领巾。
方同路跟方巧娥朝着方应礼挥挥手。
离开前,都还不忘提醒方应礼不要忘记来接他们放学。
方应礼目送他们进入到学校里,回来的路上,陆陆续续地看到有小孩过来上学。
走在村道,不时有认识的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高兴地过来喊他的名字,也有喊“礼哥”“应礼哥”的。
待他打完招呼,就有人问他身体的情况,还唏嘘地让他别太难过,叔婶走得意外,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这都不怨方应礼等。
“抽一根?”这时,有个男同志走过来,看着比原身年长几岁,一副粗汉摸样。他说着递过来一根香烟。
通过原身记忆,方应礼知道这人是他们生产小组的小队长,方大力。与原身没有亲戚关系,不过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关系很是不错。
方应礼挑眉,原身是会抽烟的,但他不会,不过他还是自然地接过香烟,将它别在耳朵后面。方大力也没催他抽,自顾自地点起烟,迷雾缭绕地跟他寒暄起来。
“小礼,明天就可以过来生产队了吧。”
“嗯。”
方大力长得粗糙,但说话却滴水不漏:“如果身体还没好全,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去报道。”
方应礼一顿,不动神色地问:“是出什么事了?”
方大力吐出口烟:“大队长有新的任务,让我们跟隔壁小组明天去农场。”
“去做什么?”
原身躺了两天,错过不少消息。
前天农场刚下来的消息,是县那边发布下来的,说是要开展全县果树资源普查,四大农场都要积极配合。
他们所在的红湖村是路东农场最大的管辖村之一,自然是要积极参与。
于是,昨天农场那边召集各大村委公社开会,商讨怎么几大村如何派人协调配合开展普查。当天就有了结果,现在生产队还没到农忙的时候,一天内有半天的空闲可以调出来,于是就让生产第一小组跟第二小组调派大部分人手出来。
单是果林倒是好普查,最主要的还是农场里还有不少野生果树资源。
这些都要算进去,那就是大工程,没有两三个月可完成不了。
“唉,这都什么事。”
“那这样的话,我家后院那颗桑树难不成也要计算在里面咯?”
“自家种的难不成也要交上去啊。”
“……”
围着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方应礼脑袋顿时嗡嗡地响,他揉揉发痒的耳朵,看向一言不发的方大力。
他低声说:“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不行,你还是歇着吧。”方大力没同意。
“对啊,礼哥你不是刚发完烧,这次我们要去农场可是要去山上的。”
“是啊是啊,应礼哥你就歇着呗。”
……
大家伙积极发言,有的是想趁机自己去,有的则是真的希望方应礼能好好地休息一趟,这去山上一来一回,最少也要花费大半天,方应礼刚醒,身体不一定能吃得消。
这个时代的人,大部分都很淳朴,他们跟原身从小到大的生活在一起,彼此的感情哪怕不深,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所以,他们至今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个长舌妇传出那样的谣言,要是被他们知道是谁搞得鬼,肯定揍对方一顿。
方大力皱着眉粗声地喊:“好了好了,都这么闲不用去干活了,你们几个先去小组里报道,我跟小礼还有话聊。”
几个人被赶走,方应礼顿感清净不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把别在耳朵里的香烟挠了下来。
他捏着香烟旁若无人地想着县里刚颁布下来的县令,关于果园资源普查,他想的要比其他人远一些。
这次的普查,后续应该还会有大动作。
当然眼下他并非这么着急搞清楚,他连生产队都还没去过,果林资源普查的事轮不到他头上。
方大力把别人赶走,这才盯着方应礼,沉着声道:“这件事要忙很久,我们明天也只是先去探探情况,后面有什么再说。”
方应礼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只好点头。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钱的事。
方应礼家境一般众所周知,他们这些同在生产队的更是清楚,这次办葬礼方应礼几乎不怎么收他们的白事红包。加上大家家境都差不多,好的也没到哪里去,包的白事红包都不多,但办葬礼花的钱可不少。
想来方应礼手头会很紧,也难怪想要这么急着去上工。
对此,方大力叹气:“我倒是想借你,但你嫂子把钱抓得紧,我要买盒烟都要向她伸手,这件事哥没法帮你。”
方应礼嘴角抽动,“咳”了一声,默默转移话题:“大力哥,你也是过来送孩子上学?”
“不是。”方大力把烟抽完了,夹着烟蒂没乱丢,每天都有巡逻队的人在,要是被发现乱丢烟蒂是会被记处分的。
他夹烟蒂的手指有点别扭,忍了忍还是把烟蒂揉进手掌里,“过来送你嫂子来上课。”
哦,方应礼想起来了,方大力的老婆是个读书人,当年知青下乡,后来国家允许知青招工、考试、顶职等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名义返回城市,但也有些人留下来成家立业。方大力的老婆是这批留乡人的子女,因思想跟村里人不同,她虽然是女孩,但家里条件在村里属于优越那一挂,能走路的时候就开始识字,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小学当语文老师。
谁也没想到,后来她嫁给了方大力这个粗汉。
不过两人感情一向很好,方大力送老婆过来上课是村里的一段佳话。
两人因这话题聊了会天,方大力问他今后打算怎么过,方应礼刚娶了新老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结果遇到那么大的事情,很多计划都耽搁了。
方应礼踢了踢站得发酸的腿,他想跺脚忍住了,含糊地应他几句,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大力哥你先去忙吧,牛娃该醒了,我得先回家。”
“行,有事找哥。”方大力拍拍他肩膀,“没事别一个人憋着。”
他这个兄弟,不仅人长得似电影里的明星,剑眉星目,五官刚正,但脸部轮廓又柔和了几分锐利,一头乌黑的浓密短发显得人精神气十足。不过人却过分心思缜密,许多心事都喜藏在心底。
方应礼闷声:“谢谢大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