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蝉鸣声不断,阿宁坐在院子的石板凳上,正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月光如水,打在小女孩脸上,仿佛是温柔的,却又带着一丝寒意。
晚膳时爷爷一直在跟阿宁说去了学塾后的注意事项,阿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嘴角微微勾起。
老爷子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后就去隔壁王叔家去了,他说要去找王叔问下学塾的缴费事宜,顺便让王志以后在学塾里帮忙照顾一下阿宁。老爷子简单跟阿宁交代了一下就出门了,留下阿宁一个人在家,并嘱咐她绝对不要出门。
阿宁静静地托腮,脑海里回想起这些年跟爷爷一直相依为命的日子。
自阿宁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和爷爷生活。她是在几年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同龄小孩不同的,附近家的小孩都有爹爹和娘亲,但她一直以来身边就只有爷爷一人。阿宁心里充满疑惑,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爹娘,而她没有呢?她的阿爹阿娘是何人呢?
阿宁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问爷爷。
老爷子当时正在院子里砍柴,听到阿宁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斧头,走到当时只有五岁的小阿宁面前,半蹲下来,脑中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阿宁的场景。
老爷子第一次见阿宁是在梁大爷的客栈里,当天下午他像往日一样在客栈外摆摊卖包子。正午收摊后,他正准备像平时一样回家,经过客栈门口时却想起梁大爷欠他的一壶酒,他跟梁大爷是认识几十年的酒友,平日空闲时就会相约一起喝酒。
老爷子走进客栈时,几个小二正围着梁大爷在说着什么。
他走上前,这才发现梁大爷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其中一个小二解释说这婴儿是今早在客栈柴房处发现的,发现时她正哇哇大哭。
另一个小二说估计是某位客人将这婴儿丢在客栈不管的,发现婴儿时她已饿了有好几个时辰了。以往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只能将这婴儿送去官府,让官府帮忙解决。
老爷子看着在梁大爷怀中睡着的婴儿,她此时睡得很香,两只眼睛眯得很紧,小嘴微张,正沉浸在睡梦中。
他静静地盯着睡梦中的婴儿,也许是人老了,老爷子此刻只觉得万分不忍,于是他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老爷子中年意外丧子后一直与酒相伴,多年来都是独自一人,平凡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只是那天过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娃,小女孩刚学会说话时会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地喊着爷爷,老爷子便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应着。不知不觉一老一小便相依为命地度过了五年的日子。
老爷子从回忆中反应过来,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摸了摸女孩的头,道:“阿宁,你是爷爷五年前抱回家的宝贝,当时你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爷爷不知道你的阿爹阿娘在哪,但爷爷会一直陪着你长大。”
阿宁眨了眨眼睛,将爷爷的话语印在心里。
是啊,她虽然没有阿爹阿娘,但是她有爷爷呀,爷爷一直都对她很好,阿宁也要一直陪着爷爷。
于是年幼的阿宁并没有过多纠结于爹娘这个问题上,只是握着爷爷的手重重点头。
阿宁又想起爷爷晚膳时跟她说的进学塾后的注意事项 。
马上我就可以去学塾了。阿宁在心里默默想道,心里是止不住的期待。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阿宁正沉浸在对学塾的美好幻想中,只听见隔壁王叔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王大娘的叫声。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为何王大娘叫得如此悲痛,只见爷爷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恐与焦急。
爷爷不是说去隔壁王叔家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为什么隔壁会传来王大娘的叫声?
一系列的疑问萦绕在阿宁心头,她正欲开口叫爷爷,爷爷却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阿宁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神情茫然。
老爷子顾不及解释,只是动作飞快地将阿宁带进木屋中,进入木屋后,他双手撑在阿宁的双肩上,神色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道:“阿宁,不要说话,等下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答应爷爷!”
阿宁惊疑之下,不安感油然而生。
老爷子却来不及等阿宁的回答,只是迅速地将愣在那里的小女孩塞入木床之下。小女孩似乎还没从爷爷这一系列的举动中反应过来,呆呆地任由爷爷将她塞入床底下。
将阿宁塞入床底后,老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静静地看了阿宁一眼,启唇小声地对阿宁说了句话,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站了起来。
老爷子刚站起身,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凭空袭来,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脖子就被紧紧卡住,呼吸变得困难,双脚也被迫离开地面。
老爷子没有挣扎,呼吸越发微弱,吃力地盯着眼前被妖气缠绕的黑影。
眼看着眼前的老人渐渐失去呼吸,双手自然的垂下,黑土脸上闪过一丝讥诮,随后贪婪地吸食着老人身上的人气。
黑土原身本是隔壁村子的一只黑狗,前些日子刚修炼成妖,可以化为人形。修炼成妖后它的速度和力量得到了质的提升,达到了超普通犬类十倍以上的程度。只是刚修炼成妖,黑土的妖力还不能支撑它一直维持人形的状态,白天仍然只是一条普通的黑狗。
于是黑土只有趁夜晚寂静的时候,盯上附近的村民,将村民杀害后吸食他们的人气,以此来提升自己的妖力,好能在白日维持人形。
它原本是打算接着杀隔壁村庄的倒霉村民来获取人气的,那些没用的官员,查了一周什么都没查出来,还妄想请修士前来杀它。殊不知他们口口声声要杀的妖就是白日里在村庄到处游逛的黑狗。
黑土白天以黑狗的形态寻找猎物,晚上便化作人形将猎物一网打尽,吸收人气。黑土本来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个人选,它修炼成妖后吸食了不少人气,只需再吸食三五人气便可在白日保持人形。
只是早上在街上闲逛时,它发现村子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少年,看官员对他们毕恭毕敬的态度,黑土猜出这两人正是官府请来的修士。
它在内心盘算了一番,自己才刚刚修炼成人身没多久,还是决定不硬碰硬,于是将目光放在了附近的草堂村上。
黑土来到草堂村,经过白日一天的观察,它将主意打到了草堂村老王一家身上。
黑土吸食着老王一家的人气,感受着体内妖力在不断增强。这些弱小的人类,根本经不起它一击,那个愚蠢的女人,在临死前竟然还求它放过她的儿子。
开什么玩笑,它可是妖,并没有人类的情感 ,也无法理解女人临死前求它放过儿子的做法,在它看来,那是无比可笑的想法。
黑土正吸食着老王身上的人气,旁边倒着两具尸体,正是王大娘和她的儿子王志。只要吸食完这男人的人气后,它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黑土想道,视线却放在门口映着的影子上。
它抬眼望去,是一个老人匆忙离去的背影。
“老人啊。这种快死的老人身上的人气吸了跟没吸一样。”黑土在心里默默想道,“何况今天吸食的人气已经足够我白日维持人形了。”
黑土将老王的尸体往旁边一丢,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但是你既然看到了,我可不能让你活着。
黑土向老人离开的方向跟去,看着眼前老人害怕的神情,抬手一招就将老人的脖子捏在手中。
呵。等它吸食完这老头的人气后就离开这村子,去外面闯荡。等那两个修士发现,它早已离开草堂村了。
区区两个修士,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想跟他黑狗妖斗。
黑土肆无忌惮地吸食着眼前老人的人气,脑海中已经在幻想未来离开村子的美好生活。
阿宁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妖怪将爷爷的脖子捏在手中,眼神凌厉,笑意残忍。
阿宁内心是止不住的恐慌,她多想出去把这个害死她爷爷的妖怪杀了,可是爷爷转身前跟她说的那句话仍环绕在耳边。
“阿宁,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是老爷子对女孩说的最后一句话,语气是藏不住的无奈与遗憾。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老爷子在失去意识前微微转头,视线冲着屋内角落里的木床处,他轻轻地摇了下头,随后双手慢慢垂下。
阿宁眼里早已蓄满泪,不敢动弹,她知道爷爷最后冲她摇头的意思,爷爷在临死前唯一记得的仍然是叫女孩不要出来,那是他好不容易带大的女孩啊,在老人心里,只要阿宁能活下去,哪怕用他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只是看不到我的小阿宁去学塾了。老人闭上眼睛前想道。
夜深了,银雾般的月光通过窗口洒向屋内。
黑土正吸食着老人身上的人气,眼见马上要吸收完成,一道剑气咻地朝它飞来。
它脸色大惊,下意识将老人丢下,体内妖力大涨,凝成一拳向剑气打去。
剑气与空拳相接,黑土还未看清这剑气从哪而来,就被剑气逼得摔倒在地。
好强的剑气!黑土吐出一口妖血,大吃一惊。
剑气将黑土击倒在地的同时,又将即将倒地的老人托住,稳稳地放在地上。
黑土咬着牙站起来 ,木屋门口立着一道身影,来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气质卓绝,手上握着一把银白色长剑,正是怀良。
黑土认出他是早上见过的修士之一,内心惊恐不已,来不及思考,它化为妖身,一道高亢的犬吠声响起,黑狗如离弦之箭,飞扑向门口意欲逃离。
一道青光说时迟那时快,向黑狗袭来,黑狗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剑,内里妖力被这剑气击的溃散。
“区区黑狗妖,还想逃?”均言飞身而来,接过佩剑后轻盈落地,将剑刃对着眼前的黑狗妖,神情冷漠。
均言本来和怀良一同前往隔壁村子,但他们在隔壁村庄呆了大半天,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均言正纳闷这村子是否真有妖怪时,怀良环顾了一下四周,脑中浮现出早上二人刚到村子时官员前来接待,在被害村民家门前溜达的黑狗的样子,又回想起黑狗见到他们时的眼神,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
两人顺着妖气赶来草堂村,但还是晚了一步。
均言淡漠地盯着眼前的黑狗妖,再看看旁边倒地的老人,眼里闪过一抹不忍。
“两位修士,我错了,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害人了!”黑土深知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二位修士,急忙求饶道。
“好…”均言轻轻一笑,手中佩剑轻轻一转,像是准备收剑入鞘。
“谢谢…谢谢这位修士。”黑土见少年收剑,内心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连忙赔笑道。
却见均言抬手猛然一动,剑锋凌厉,直指黑狗妖。
“不…”黑土还未来得及求饶,剑气袭来,击碎它体内的妖丹。黑狗妖浑身颤抖着,妖丹被碎,它感觉到体内的妖力正逐渐散去,意识也在慢慢消散,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
黑狗妖死去后妖身也随着渐渐消散,最后化为地上一抹泥土。
均言看着死去的黑狗妖,眼中净是愤愤不平。
这该死的黑狗妖,竟然趁他们不注意溜到了草堂村,还害得村民枉死!
均言咬了咬牙,痛恨自己未能早点除掉这可恨的妖,抬脚朝黑狗妖死后化掉的泥土踩了两下以泄愤怒。
怀良静静地看着均言的举动,将手中长剑收回,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将衣衫外袍脱下,披在地上老人的身上。
均言看着覆盖在老人身上的白色外袍,再看看旁边黑狗妖化作的泥土,一皱眉,还未完全消失的怒火又从心底一下子窜了上来。
他刚欲开口大骂,却听见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两人忙朝声音来源望去,阿宁正躲在床底下,双手捂着脸,努力地抑着哭声,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连成一曲悲痛的小调,重重地敲在两人身上。
怀良认出女孩正是早上卖包子的小姑娘,他用手指了指地上被白布覆盖着的老头,示意均言帮忙。
均言默默颔首,转身处理。
待到均言离开小屋,怀良转身向木床走去,蹲下身,伸出双手,将受惊过度的女孩从床底下扶了出来。
阿宁呆呆地被搀扶着出来,再也无力支撑,她跪坐在地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须臾,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阿宁抬头,是早上见过的那双温柔的眼睛,眼中是数不尽的怜惜之色。他半蹲在地上,雪白的衣袍拖在地上,作势要扶她起来。
阿宁再也忍不住,直起身一把抱住眼前人的肩膀,喉咙渐渐放开,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怀良低下头,把头轻轻抵在女孩肩上,任由女孩抱着他哭泣,手上轻轻地拍着女孩肩膀,带有几分安抚的意思。
许久,女孩像是哭累了,退出怀良的怀抱,抽泣声也渐渐停下,只剩下肩膀在一阵一阵地颤抖。
怀良淡抿着唇,抬起衣袖 ,动作温柔地给女孩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缓缓地问道:“姑娘,你叫何名?”
阿宁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温柔的大哥哥,哽咽道:“阿宁。我叫…阿宁。”
怀良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视线与女孩平视,神情认真:“阿宁,你可愿跟我一起走?”